上星期五上午九點半,老婆來 電話,說是喂養了十三年的小貓楚楚又把膽汁吐得一塌糊塗,看著它瘦骨零丁,萎彌困盹的模樣,總覺得大事不妙,小事不好,雖然三星期前作體檢時,美國美女獸醫說,腸胃道 CT 正常,心肺正常,隻是貓老體弱,也是正常, 為了防止毛打結,特地剃了個獅子狗的造型,隻保留波斯貓頭上的長毛,和尾部的一撮毛,裝帥扮酷。可是在我的眼中,非但看不出個酷字,反而想起文革中的產品"陰陽頭"來,而在3月25日我的生日聚會上一亮相,頓時笑翻了一群人。
但根據太座32年的醫院 臨床經驗,總覺得不妙。而我看到那楚楚的瘦骨零丁的模樣,總想起07年父親的胃癌晚期形象,想吃吃不下,餓的皮包骨的模樣。盡管美女獸醫說下星期一去看,但太座堅持急診,於是帶上貓兒去那美國售醫處。
十一點零五分,太座來電說,那獸醫掰開小貓楚楚的嘴巴一看,那口腔中已長滿腫瘤,最大的一個正在一側的舌根下,已經潰爛腐敗轉移,無法手術,唯一可能延長三,四個月生命的方法是用幹擾素靜脈注射一周,否則隻有二周左右的生命,又為上次漏診連連道欠。聽到這樣的消息,我頓時一聲長歎,"苦也,楚楚!楚楚,苦也!”怪不得它幾個月來不碰幹的貓食,天天早上喵喵地叫著,用頭蹭著我的褲腿,問我要柔軟,濕潤的貓食罐頭,而在進食時,隻能側著用另一邊的嘴慢慢地咬著貓食,艱難地咬著,吞咽著,把個貓食吃得遍地都是。
當時還以為它是"嬌驕二氣,資產階級思想",而我不在時,或忘了買貓食罐頭時,它卻隻能餓肚子。唉!哀!有口難言之苦!有痛難言之哭!每天隻要家中有人,它總要靠近,爬上你的膝頭,貼上你的胸前,用頭拱著要你抱它,摸摸它的毛毛頭,再抓抓它瘦骨零丁的身體,它便默默地忍受著疼痛的煎熬,低著頭打盹,一副苦苦的模樣。多少次見到它,都感到它的生命之火,正在慢慢熄滅,卻想不到以這種痛苦的方式,走向盡頭。
我不 該在那天見它不吃三文魚,雞肉混合的貓食,還盯著我圍著我直叫時,對它把一條毛巾在空中打出個"劈啪"聲,我和老婆不該在前天見到它口水直流,臭味陣陣時,不知它已無法吞咽口水,梳毛理毛舔毛,把它放在熱水中,強迫它洗澡,而用電吹風吹幹時,它已無力掙脫,隻是跳上我 的床,蜷 縮成極小的一團,讓我用毛毯蓋住它,不象以前那樣,總要把頭露出來,看著我們活動。
1998年的2月下班後, 見到家中地毯上,一團灰不溜秋的小毛球,飛快地滾來滾去,五歲的女兒緊跟著追著,笑聲震耳。走近一看,是老婆從美國朋友家帶回的六星期大的小貓,亮晶晶的大眼睛,純潔無瑕,天真地看著你,四個腳爪雪白,肚皮雪白,背上灰色的皮毛中,嵌著深黑的斑紋。
從那天起,貓兒便是家庭一員,女兒摟它睡時,總是強型霸道,不管貓兒在幹什麽,一把拉來抱緊,弄得貓兒總要急叫抗議,有時躲著小人,不讓她抱,盡快地逃走,或者躲起來,讓小人找不到小貓。而這女兒,不知貓兒最恨揪它的大尾巴,一日女兒找到小貓後,勝利者般地拎起貓尾巴,一手拖著貓,一手拿著自己的毛毯,向臥房走去,小貓楚楚被倒拎著,也是恨急,突然躍起,咬了女兒的小手,女兒不甘示弱,立刻朝貓的肚上咬去,卻是哇哇蹬腳亂跳,滿嘴的貓毛,說不出個話來,發不出個音來。"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被批多年的資產階級新聞觀念,又在腦中閃現,但眼下不是寫新聞的時候,而是一遍遍地用清水給這傻妞漱口,但漱了七八遍後,女兒還是說口中有毛,心裏不安。要她向這小貓道欠時,卻是找不到貓兒的蹤影,想必是害怕。
不過最令這小貓害怕的卻是殺雞,好不容易從美國農民處買了七隻沒結過婚的嫩雞-童子雞後,兩家人興衝衝地磨刀霍霍,就在車庫裏進行了大屠殺。書生殺雞也是麻煩,也是累人,一麵是七手八腳,七嘴八舌的殺雞,一麵是一鍋鍋的燒開水燙毛,拔毛,忙個不停。一位仁兄端水出門後,房門露了條縫,小貓楚楚正蹦蹦跳跳經過此地,突然見到恐怖的一幕,那雞兒在垂死地掙紮著,鮮血正朝碗中直瀉而下,頓時這貓兒的雙腿發軟邁不開步,尾巴直豎,腰背弓起,全身的長毛豎起,眼睛驚嚇恐懼地瞪了個滾圓,比它作完閹割手術,拔去指甲後都要恐怖萬分。
聽人說野猴落入獵人的陷井後,依然會暴跳如雷,難以捕捉,此時隻要將隻抹了脖的雞扔進去,讓它灑著鮮血撲騰,隨後那猴兒便一個個嚇得篩糠,亂抖,乖乖地被人抓起,關入囚籠。小貓盡管是第一次見血,見到殺雞,但從聞到的血腥氣,聽到的掙紮聲,從潛意識中斷定不是好事,極其恐懼,本能地要嚇得膽戰心驚,難以自製了。
小貓楚楚不是根正苗紅,高貴純種的波斯貓,而是混合了狸貓,虎皮貓的其它血統,但其聰明層度,令人印象深刻。不但它隻用了四十秒便弄清鏡子中的是其自己的倒影,而且還能知道主人愛鳥,鳥兒飛出,幫著去追,抓到後含在口中吐到你的麵前,向你報告"逃犯已歸案",頗有黑貓警長的風度,很有成就感的腔調。而女兒的倉鼠逃出後,小貓楚楚又以貓兒的靈敏聽力跟蹤,鎖定方位後坐在那裏不動,喵喵的告訴你,讓你搬開家具捕捉,或許這就是雜種優勢吧。
太座 見到貓兒患上如此絕症,也是暗暗叫苦,心中流淚,但雖然選擇了貓兒的安樂死,付了費用後,還是希望能帶楚楚回家,讓女兒再見最後一麵,和這童年夥伴,歡喜冤家告別,因為電話中的女兒已為這小貓流淚不止,大放悲聲。
下午三點 帶女兒回家後,一進門卻見小貓楚楚關在貓籠中急叫,慘叫掙紮,女兒見了聽不下去,不肯和貓告別,一溜煙地回到自己房中,不願出來。我把貓籠搬到地下室內,和貓兒說上幾句話,摸摸它的小腦袋,此時妻子趕回,又帶了一位星期六婚禮上要演唱的女高音歌唱家。女兒此時心情不佳,不想和歌唱家排練,歌唱家也因為早上五點從華盛頓搭機時,飛機誤點,機場苦等五小時後疲憊不堪,於是定好周六上午排練,由老婆送去二十分鍾外的旅社休息,大家方便。
我下了樓去,把小貓楚楚從籠中放出,給了它最喜歡的貓食罐頭後,不忍看它艱難的吃相,忙著去做其它事去。一小時後,太座趕回,說是那位獸醫還給了止痛藥,可以用針筒灌入貓兒口內,我叫上女兒,大家下樓,那小貓已躺在沙發上又縮成一團。我對小貓說,"楚楚,你十三年來和我們全家在一起,伴著我的女兒長大,我們永遠記住你給我們大家帶來的歡樂,感謝你給我們大家帶來的愛,我們會更加珍惜生命,珍惜…”此時的話兒全被淚水打斷,無法再言。妻子也站著說了感謝告別的話,女兒坐上沙發一麵流淚一麵拂摸楚楚,又問能否抱著它睡最後一個晚上,妻子說不妥,因為它還會嘔吐,對人對貓都不好,於是女兒隻好作罷。妻子又叫女兒給貓兒喂藥,女兒手抖害怕,藥都灑出,我拿起針筒灌滿糊狀的止痛藥,快速輕輕地推入貓的口中,貓兒極通人性,用力的咽下,沒有一點反抗,又低頭睡去。我們一個個摸摸小貓楚楚的頭,又給它蓋了條毯子,讓它安靜地休息,迎接明天一生中最後的日出。
晚上飯後,母女倆去整發型,修指甲,我又去貓兒身邊坐下,一喊"楚楚",小貓還是叫著,應著,睜眼看看我,摸摸小貓的頭,想想那年毛絨絨小楚楚的身影,不禁又是悲從中來。九點半母女回來後,都說不提楚楚的事,讓它安靜,大家心靜。可是躺在床上,總是想起樓下沙發上的小生命,老婆說楚楚能挺到明天嗎?不會死在沙法上?我說它吃完了一個貓食罐頭,應該撐得住,半夜三點十分,又悄悄下樓看看,楚楚睡在原地不動,見我到了,抬頭叫了一聲,讓我摸摸,又低頭睡去。
每年春天,貓 兒 愛朝外跑,楚楚雖是太監,但還是有個異性的黑貓來訪,每當此時楚楚便上串下跳,隻有開門讓它去約會,才能安靜。老了之後,因為沒有利爪衛護,去年曾給野蠻小物,在臉上抓了道疤,而後便是開門也不出去,最多看看就往後退,似乎要"喵喵"的告訴我,"隔壁大頭打人"的事。我靜靜躺著,靜靜想著小貓楚楚的故事,直到清晨五點四十分,我才迷糊地睡去。
早上七點十五分下樓後,我是找不到楚楚的蹤影, 喚它幾聲後,卻從裝衣服的籮筐中站起,走到我麵前,長長地伸個懶腰,似乎止痛藥還靈,貓兒的神氣不錯,再拿個罐頭,把貓食放好,我便去 NORTHVILLE 的 ST JOHN 旅 館接那位女高音歌唱家,老婆女兒則去 MICHIGAN LEAGUE 和她會麵 排 練。接上歌唱家後,她也關心小貓的事,我說妻子會把它送走,到了MICHIGAN LEAGUE 的樓下,見到妻子的汽車停著,人也在車中,說女兒已上樓去試彈鋼琴,她帶歌唱家上樓,說那貓兒隻能由我送去,九點半獸醫等著,她沒有勇氣送貓兒上路。我隻能作這死亡天使,那穿在身上的西裝領帶,先成了出席貓兒葬禮的服裝,下午再穿著出席婚禮罷。一悲一樂,都在今天了。
回到家中, 見到貓兒又在這地上擺了巴巴雷,剛疑惑它的蹤跡時,小貓楚楚又從另一個籮筐中站起,把它抱上,送到貓籠前,它也沒有反抗,撅著瘦骨突起的屁股鑽了進去。開上貓兒的死亡之旅時,我打開了車窗,鳥兒叫著,春風拂麵,死在春天也是不錯,花紅柳綠,草青天藍,環境優美,人類的死亡時間如能選擇,那還是選在春天好。一個生命的結束,又有新的生命出現,生命之河長綠,還是很有意義的。鳥兒的叫聲,是對生命的歌頌,不管明年此時,同樣的鳥兒是否還在歌唱。
到了 診所後,我一說是小貓楚楚,那胖胖的職員便說知道,她提著貓籠來到後麵的房間內,要我對幾張委托她們處理貓兒後事的文件上簽字同意後,便要我放心,她們會好好對待楚楚的。而此刻的楚楚卻不願從打開的貓籠中跑出,或許它懂得它的大限已到,或許因為疾病的折磨,它已對此生悟透,我把楚楚交到那職員的手裏時,它已是低眉順目,坦然麵對死神了。我的熱淚又止不住的流出,摸摸小貓楚楚的頭,最後一次對小貓楚楚說著再見,那位職員也陪著落淚。哎的一聲跨出門去,不敢回頭。
回到家中清理完楚楚的 遺物,它小時候玩過的貓玩具還在,它的生命卻是結束了。或許將來的某一天,當我們在天堂在聚時,小貓楚楚還會蹦蹦跳跳的走來,撒下一路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