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友之聲

春風何處﹐點點滴滴人間﹔春意何處﹐點點滴滴心裡。-姚雲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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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無疆, 樣樣弄僵

(2011-03-08 13:29:00) 下一個

文革中的怪事,蠢事不盡,惡人惡事不斷,革命,不革命,反革命,天天在變。國人的本性,人性的弱處,也表現得淋瀝盡至。把印象中不可磨去的幾件發生在 1973-1976 年的故事寫出,也算個記念, ” 前事不忘, ” 方可成為 ” 後事之師 ” 。

1973 年初,文革雖然還是處於 ” 批林批孔 ” 階段,但 ” 三忠於 ”” 四無限 ” , ” 早請示,晚匯報 ” ,早已是完結,全國性的頭腦發熱,集體發昏,上下失智已經下降。在公共場合,大廳廣眾雖然還是喊文革萬歲,但文革的重大成果之一,把接班人寫入黨章的鬧劇,已告破產,拍馬屁喊萬歲叫頂峰,步步緊跟的小人已被證明是小人,被打倒的一大批黨政軍老幹部雖然還沒有平反,文革雖然還是偉大的 ” 親自發動的 ” ,不可懷疑的革命事物,可是, ” 二月逆流 ” 平反了,陳毅是個 ” 好同誌 ” ,朱德還是 ” 總司令,紅司令 ” ,百姓們還是相信身經百戰,遍體傷痕的老革命,不信拍馬萬歲,打砸搶出身的文革新貴,揮筆杆亂上綱,亂整人死整人,幫助林彪清君側的小人,投機分子,野心家。而毛澤東本人重用一群小人,輕信讒言,喜歡吹捧,迷戀專權,推行個人崇拜的責任,以及在黨內,在全國範圍搞 ” 殘酷鬥爭,無情打擊, ” 和全麵武鬥的責任,都是無法避開的事實。許多人都在私下議論 :” 為什麽會產生林彪事件,主席是失查還是犯了大錯 ?”” 當年和林彪一起圍著主席拍馬得利的人,是人是鬼 ?” 林彪事件印證了中國曆史上一再出現的昏君,奸臣的故事,迫使全國反思,尤其是領導層和知識層的反思。

72 年二月,我作為 ”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 從插隊的安徽淮北,進入複旦大學學習,由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知青,變為上管改的工農兵大學生,個人的命運真是起了天翻地複的變化,到了學校後才知道全班二十人,居然一半是黨員,而政治經濟係更是二十二人,二十一人是黨員,紀登奎的兒子,朱德的孫子都在其中,而外語係,國際政治係,新聞係更是高幹子弟的一統天下,張春橋的女兒,陳勵雲的女兒,江騰蛟的女兒,都在其內,空四軍政委王維國的兒子在物理係,空四軍政治部主任方耀華還是複旦大學的黨委書記。但隨著揭批查運動一深入,陳勵雲的女兒,江騰蛟的女兒,王維國的兒子都不見了,黨委書記方耀華雖然不是死黨,又是紅小鬼出身,可是也是拍馬屁抬橋子的,職務抹了,紅領章摘了,級別也降了,自己到學校檢查時,恍恍然不知在五角場如何過馬路乘電車了,隻是工宣隊的位置沒動,還是王洪文的小兄弟張國權把位,軍代表變成了警備區的候讚民,由他當了黨委書記。

見證了文革中的第二次大洗牌時,雖然與文革初期的改朝換代不同,去掉的主要是軍界人士,少了些綠顏色,但那種震撼還是很大的。 73 年來複旦的張春橋女兒,雖然也是穿空軍服,但其名字和在上海的市二女中念書時又不一樣了,那時是叫張海娃的,與電影 ” 雞毛信 ” 的主角一致,或許因為是文革前,當年的市委宣傳部長張春橋的地位還不顯赫,市二女中裏還有市長曹荻秋的女兒,華東局第一書記魏文伯的女兒,稱不了大王。

然而文革中的中國政壇變幻無窮,當年的市長曹荻秋,市委書記陳丕顯,華東局第一書記魏文伯,韓哲一等比張春橋的地位高的,都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而走第一夫人江青路線的張春橋,卻修成了揣摸毛澤東心思,接近權力核心的絕招。 ” 安亭事件 ” , ” 解放日報事件 ” , ” 康平路事件 ” , ” 一月奪權 ” ,事事都得上方寶劍,喜得 ” 聖心,龍顏大悅 ” ,其地位的顯赫,遠遠超出了許多黨內元勳,開國功臣,因此不僅安渡 1967 年 2 月上海紅革會的 ” 炮打張春橋 ” 活動,又經受了 71 年廬山會議上,林彪集團的猛攻,權高位尊,全國不出五人之內。可是在複旦大學裏,或許是環境的影響,或許是見證了太多的上台下台,張春橋的女兒還是很低調的,和同學們一起去大灶打飯打水,走在校園裏,也沒有多少護衛,我不知她是否周末會像以前江騰蛟的女兒那樣,去延安飯店吃小灶,但知道她周末出校門後,有輛小車等著。

那時的批林大字報,都是貼在複旦的南京路上,那竹籬笆上的大字報,也是複旦文革的一景,隻是大字報的批判對象,從劉鄧陶,彭羅陸楊,曹荻秋,陳丕顯,楊西光,原複旦大學黨委書記王零,二月逆流,紅革會,上柴聯司,胡守均集團,變成了曾經風光的林彪副統帥,王維國,方耀華等空四軍軍人,真使我等小民平添些感慨。

記得 71 年 11 月 23 日在農村剛聽到 913 事件時,那種吃驚也是不小的,大隊書記那天滿臉通紅,印堂發亮,如喝了酒般興奮地把我們全體知青和全體幹部召集開會,開會的第一句話是, ” 中央出了大事了,出了奸臣呀,出了赫魯曉夫嘍,這個人就是親密的戰友林彪,他是個大野心家,大陰謀家,急著要奪權,還要害主席呢,我說你急個煞呀 ? 黨章裏都寫了嗎,幾年後天下就是你的,忙個啥子,人心不足呀。 ” 頓時聽者傻眼,半天沒回過味來。

散會後大隊的運輸隊長回家給父母過生日,幾瓶老酒下肚,便去村前村後大街上高喊 ” 敬祝我爸,萬壽無疆 ! 敬祝我媽,身體健康,永遠健康 !” 同村的一個造反派聽見,衝上去一個耳光,把他打醒 ” 丘瞎子,你叫喚個啥 ?” 老丘立刻警醒,立刻抽自己幾個耳光, ”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 ” 點頭作揖,下跪求饒,請罪請罪再請罪,該死該死再該死。

複旦南京路上的大字報,林林種種,似乎熱鬧,但也是和報上看的,文件上講的,差不了多少,而批來批去,批到後來,明明林彪是 ” 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 ” ,以極左麵目幹壞事,整人上台的,可是不能說是左,要說是右;林彪說毛澤東今天利用這一個打倒那一個,明天利用那一個打倒這一個,今天一小撮,明天一小撮,加起來就是一大批。還說 ” 黨內鬥爭是絞肉機。 ””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變相勞改,紅衛兵早期被利用,後來被拋棄,中國現在就是國富民窮。 ” 批的時候感到反動,真反動,口號喊得震天響,靜下來時想想好像也有道理,確實是事實,但和主流是反的,與偉大的文革理論是不諧調的,隻能怪自己反動,結受再教育三年後,還是小資一個,心裏還是無產階級立場少,文革的感情弱,該鬥私批修,深挖自己心裏的赫魯曉夫,還是市勞模三輪車工人程德旺說的有道理 :” 路線鬥爭不可知,全等上麵來通知,通知來了還不知,上當受騙真無知。 ”

其實像我這樣的年輕人,即使對 913 事件震驚再震驚,還是不敢往深處想,自己不敢想,因為八億人民隻能有一個腦袋可以想,隻能靠一個腦袋想。我家樓上的汪老太是 1932 年的老黨員,見識過黨內的許多人物,許多故事,與不少高層人物都有聯係,又深知我家我父的為人,常來家裏閑聊,那段時間,她常說, ” 中央 怎麽 會出這麽大的事,主席 糊塗 了呀, 隻信奸臣 ,隻信喊萬歲的,隻信馬屁精,害死了多少忠臣,冤死了多少功臣呀,作孽呀作孽呀,要遭報應的呀。 ”” 你看那幾個小醜,那個 妖婆 子, 醜 死了,惡心死了,幹了多少壞事 ? 林彪出事,倒還像沒事人似的,主席 包庇 他們呀,主席糊塗呀 !” 老太拄個拐杖,敲地有聲,句句驚心。父親事後特意對我說, ” 汪奶奶老了,講話亂來,不要外傳。聽過算數。不要當真。 ”

我雖然對老太的文革覺悟不滿,她的話確實過格了,但要我去揭發,我也是斷然不會的,不要說老太的家裏有多少黨內早期的烈士,多少外交大使,將軍,而在我家最難的時候,母死父親隔離的時候,我當狗崽子下鄉的那天,她是唯一拄著拐杖,顫惟惟下樓,一定要送我下鄉,邊走邊流淚的老鄰居。那天她不顧別人側目,拉住我的手不放, ” 好孩子呀,好孩子,好人哪,好人哪,遇難了,遇難了。 ” 我在鼻酸心酸之餘,隻能當眾給她深鞠一躬,權當告別站在屋裏,窗後無法送我的父親,祖母,疼我愛過我的鄰裏鄉親。

文革中的我,對文革理論,對主席思想是不敢懷疑的,但對損人的事,對打小報告的事一貫不恥,不為。在農村每天一毛二,胃出血後體重由 120 降為 88 斤,還是沒偷過老鄉一根蔥一隻雞一塊紅薯。文革中要批判時,隻批自己小資,隻批自己的家庭影響,批老師批他人,我是一件沒作,自今引以為豪。 ” 吞了良心幹壞事的,是不會有好報的。 ” 即使拍馬抱腿能入黨提幹,我也是不幹,是全班最拎不清的沒入黨的幹部。

那天中午看完大字報回到生物樓,暗暗的樓道裏靜靜的沒有 什麽 人,我從廁所出來,朝 107 教室走去時,輕輕歎了口氣,自語了三聲, ” 萬壽無疆, 樣樣弄僵;身體健康,百姓吃糠。 ” 剛以為沒人聽見,卻與一位正從教室裏走出來的青年女教師幾乎撞個滿懷,想捉摸著她是否聽見我的怪話時,她卻跑了個飛快,到底是複旦女排的老隊員,運動神經還在。

三天以後上植物課時,原先當助教的這位青年女教師不在了,工宣隊總支書記說,現在,資產階級教育製度的影響,流毒還是很深很廣的,有的教師出身工人階級,有一定覺悟,卻當了社會上反文革思潮的傳聲筒,作了親者恨,仇者快的事情。聽別人說,這位外號 ” 毛頭 ” 的青年女教師在審查時,一口咬定是道聽途說的,又對審查者亂罵,拍桌子,因為她父親和工宣隊都是上鋼五廠的,所以是沒有上報。又過了一個星期,經過人防工地時,卻見這位 ” 毛頭 ” 教師在和人哈哈聊天,還是大著嗓門說, ” 萬壽無疆, 哪一樣不僵,身體健康,百姓就是吃糠。 ” 深挖洞,夠吃糧,夠嗎 ?” 別人說, ” 你少說兩句,教訓還不夠。 ”” 哪能,要打我小報告啊,毋沒出息 !”” 不識好壞,不和你說了。 ” 又過了幾個星期,隻見一位身著工裝的老工人正在係門口和工宣隊總支書記說話,數月後的處理結果下來,把這位 ” 毛頭 ” 教師調離複旦,去華師大生物係儀器室工作,看來 ” 人情大於王法 ” 還是對的,出身好,與工宣隊關係好不僅可以入黨提幹升官,而且可以避災免禍,換了別人,結果必然不一樣。

1974 年光學係一位工農兵大學生,河南來的劉秀英說張春橋的 ” 評資產階級法權 ” 是 ” 通篇大毒草 ” 時,被想借批她而入黨的學生一個報告打上去,係裏,學校裏大批特批,批鬥會一場接一場,賣力的人爭著獻忠心,後來她是被開除出校,送回原籍了事,沒有被捕。而文革中喊錯一句口號便被槍斃的上海交響樂團指揮, 76 年四人幫粉碎後,華師大的一位反了華國鋒的教師,說華國鋒搞了新的個人崇拜,並對老毛有大量的批判,說林江集團的出現,是毛澤東極左路線的產物, ” 什麽四人幫,明明是五人幫 ” 的教師便沒有這麽幸運,被從快從重槍斃了。

幾十年過去了,看看當年荒唐的人間鬧劇,悲劇,醜劇,看看一次次的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黨內外整人運動,中國式的災難,究竟為何中國的社會進步如此艱難,究竟為何五四開始的反封建,反獨裁,反專製的運動,在經過了近一個世紀後,還是沒有完成,難以完成。有位老前輩說,至少還要有六十年的時間,好幾代人的時間,才能逐漸改變中國專製的傳統社會基礎,思想基礎。而專製形成的社會利益鏈,社會利益集團,不會很快退出政治舞台,中國的中產階級薄弱,教育水平,民眾素質難以產生民主政治,產生革新人物。

毛澤東當年是成功地利用了黨內外各個社會集團的弱點,利用了中國社會根深嫡固的封建愚忠,廣泛愚民思想的基礎,成了不叫皇帝的皇帝,成了超過秦始皇,超過蔣介石的獨裁者,造成了曆史的倒退。看看他在延安,在重慶的民主言論,和反胡風,反右,批彭德懷,批劉少奇時不講民主,不講道理的言論,文革時獨斷專橫的言論,正是天上地下,差了十萬八千裏,此一時,彼一時,出爾反爾,反複無常。而整個社會,全黨的愚化過程卻又是如此的令人驚心,揪心,痛心。

以封建社會傳統的人治專治,暴力壓製的落後方式去管理發展了的中國社會,必然難以促進社會的和諧進步發展,必然成為曆史的絆腳石。而一釅而就,一日進入民主社會,也不可能。今後的中國社會,會不會還有封建專製的晦光返照,看來還是道路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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