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十月十日下午,密州難得的暖和天氣,氣溫高達 28 攝氏度。河邊的草叢裏,一隻褐色的母螳螂高舉著兩把大刀般的前肢,悄然向一隻正在采蜜的蜜蜂移去。豔陽下的空氣中還是散發著泥土,野花和落葉的混合氣息,青篙雖已枯黃,但秋蟲低吟,蜻蜓搖弋,蝴蝶漫舞,燕子輕飛,似乎還在享受夏日的影子,享受著生命。明年的此時,不會再是同樣的螳螂,蜻蜓,蝴蝶,和秋蟲,因為它們的生命無法跨越年度,但是它們的後代還是會出現,畫出秋天的風景,畫出生命的美麗。蟲兒們今日的忙碌,盡管是生命落幕前的絕唱,飛舞,卻是與後代的繁衍緊密相關,它們會把卵兒產在避寒的越冬場所,水中,土中,樹皮下。燕兒更是會抓緊時機進食,身強體壯後,再千裏遷飛,到南方越冬,來年春天,回北方繁衍。
秋日,並不是逍閑的日子,而是生命的衝刺,為後來者鋪路。蟲兒,鳥兒,不會悲秋,恨秋,不會抒情,它們隻會以更勤快的勞動,為種族的生存,繁衍盡力。生命的落幕和開幕一樣,無可抗拒,不必抗拒,該來的,總是會來,不因古往今來千萬人的感慨而改變。
秋陽暖人,和風習習,休倫高中對麵的 Gallup 公園裏,散步,騎車,劃船的人一如即往,絡繹不絕, 女兒三歲時坐過的秋千,還在空中搖弋,那響著她笑聲的滑梯,那晃動的木橋依然如舊,但玩耍的兒童不知換了多少,唯一不變的是秋陽下孩子們的笑聲,那幾代人的歡欣。一對正在玩耍的父女,旁觀的祖父,酷似當年的我家三代,那種歡樂經曆了十三年的歲月洗禮,經曆了老一代人的離去,還是清晰如昨日。父親也是背依著斜陽,笑聲不斷的看這孫女兒高興地飛上飛下,也跟著孫女說, ”Push, push.” 再加上中文的讚歎, ” 好哇 ! 好哇 !” 引得女兒大笑,三代人大笑。十三年後的今日 , 女兒已是十六歲,正在密大音樂學院和其它高中生們咿咿呀呀地搖頭晃腦吟唱,我不知道向來愛好音樂的我的父母,在那天國中是否會聽見孫女的歌唱 ? 我的父母是否還會唱唱他們戀愛時的歌, ” 桑他露琪雅 ” , 為這孫女助興,或許這孫女真是我母親的轉世,為了她在人間沒有盡興的演唱。 可是我的父母,並不信這些轉世的理論,遺傳些我母親的天賦,或許是可能的,但即使是母親姐妹三人中,雖有兩個專業歌唱人才,可那二姨偏是五音不全的,一開金口,便笑倒老大,急壞老三,也是怪哉。看來這遺傳性狀的多少,不能以本本為標準,還有巨大的個體差異。女兒明年要去音樂學院念大學,音樂雖美,謀生不易,可是苦口婆心,天天講,時時講,隻會增加反感,增加對立,一共隻有三人的家庭,還要內戰,那是沒有贏家的。隻有尊重她的興趣,讓生活,社會給她上課。我們一有機會,還是會轉彎抹角,引經據點,旁敲側擊的指出光憑興趣的不足,還是要跟著市場轉圈。聽不聽得進,隻能隨她了。青少年的心思最難猜,易變多變,弄得父母跟不上趟,強按牛頭難喝水,盡力而為罷。
漫步走入湖心小島,每年春天時,島上是大雁,野鴨的天地,是它們築巢下蛋,孵育後代的地方,必須封島,禁止人類上島。現在,那門是開著的,曾經的熱鬧已經遠去,今年出生的大雁,不久就要經曆嚴峻的生活考驗,飛翔千裏,躲過獵人的槍口,圈套,獵網,躲過狐狸,惡鷹,豺狗的捕食,大概隻有 20% 能存活到來年,但在秋陽,白雲,和風下,它們跟在頭雁的後麵,一次次的起飛,高亢雲天,然後優雅地掠過水麵,降落於湖心。到南飛的時刻,霜冷氣寒,天更高,雲更淡,先是幾隻大雁飛起,盤旋,高歌,然後是一群群,一片片的大雁跟隨,幾乎是遮天蓋日,隨後這雁群便盤旋,高歌著向南飛去,帶起不小的風聲,消失於天際。剛進湖心小島,迎麵還是那多年前被雷電劈成五段的大樹,地上躺著的三段樹幹,已是枯萎,而平臥仰起的另外兩段樹幹,依然舉起一片綠色。進入小島更遠,又見一棵被雷電劈成十段的大樹,那是從樹心裂開的大樹,地上平臥的六段樹幹,有兩段已枯死斷裂成數段,可是其餘的四段樹幹,還是挺身向天,舉起一把綠傘。蘇州洞庭東山的光福寺,有著類似的 ” 驚奇古怪 ” 四棵鬆柏,也是在雷電,風雨的作用下,雖倒不屈,雖然斷裂,依然生機勃勃,形成了獨特的姿態,述說著生命的頑強,自然的莫測,弄得文人騷客,乾隆皇帝都感歎莫已,題詞賦詩,留下許多故事。
暖秋下的湖中, 許多小船正緩緩而來, 家人,情侶,朋友都在這嫵媚多彩的秋色中,欣賞著倒影,藍天,和風,豔陽。 一名少年和須發已是斑白的父親一前一後地坐著,輕搖慢落著雙槳,十分默契地犁開鏡子般平靜的水麵,犁開五彩的秋色,如畫中的人物,搖弋在湖中。我猜想,這對父子必是常來湖中消閑的,如此的意境或許他們已是常見,那份安逸,那份默契也是必然,但作為旁觀的我,卻是羨慕不已。在我的童年,少年,是沒有這樣的回憶,父親即沒有時間,也沒有如此情趣,帶兒子在湖中優閑一回。少年時的春遊,秋遊是與小夥伴在上海的長風公園,虹口公園中蕩舟的,絕沒有父子同遊的記憶,那個年代,屬於家庭,屬於兒子的父親,沒有幾個。
往事不可追,曆史無法改寫。或許應該像這些秋日下的小蟲,抓緊眼前,不浪費時間,即使一夜秋雨,氣溫突降,無法見到第二天的陽光,隻要今日努力去作了,便是對生命的尊重,愛惜,不必為結局而後悔,而歎息。明年後代的吟唱中,還會有前輩的影子,有前輩的愛,生命之河,因愛而永生,永恒,人類有愛,才有未來,才有希望。異國的幾十年,不愛他們的愛國戰爭片,不愛 ” 拆彈分隊 ” 的電影,卻愛 ” 阿凡達 ” ,因為和平的願望總比槍彈的轟鳴長久,雖然和平的路不平,要以鮮血鋪路。
中國的網絡媒體,正為溫家寶總理的政改言論,劉曉波的諾貝爾和平獎而熱鬧。封建社會曆史長久的社會,拋棄威權主義難 , 舍去皇帝情結難。 ” 咳嗽一聲,鴉雀無聲。 ” “ 一言九鼎,一錘定音。 ” 確實 是許多當官者追求的境界。 不叫皇帝,勝過皇帝的紅海洋,四無限, ” 早請示晚匯報 ” 的愚昧絕不是偶然,而是中國曆史的必然,長期封建社會的回光返照。人類社會由專治,走向民主,由少數人集權統治,變為協調各階層利益的法製憲治,是社會進步的趨勢,是人類進步的趨勢,是發展社會,發展生產力的必需。封建集權社會的唐宋盛世,出不了工業革命,出不了改變社會的根本進步,最多隻是倒了舊軍閥,來了新軍閥,倒了一個皇朝,又來一個皇帝,或者是不叫皇帝,勝過皇帝的專治。人類社會,是從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發展而來的,拋棄舊的特權一貫不易。但正是在奴隸主的特權,皇帝的特權,一個黨的特權,官員的特權被拋棄後,逐步尊重各階層的利益,逐步完善法製憲治,才會有社會的進步。而人類的進步,就是在一個個特權被拋棄後,才會取得,新的社會才會發展,才能成功。
而習慣於鴉雀無聲,沒有異見便是團結,便是好事,習慣於報上沒有挑刺,罵人文章,便是形勢大好,鶯歌燕舞,一有反對,便要上綱到反黨和推翻政府的角度,其實是種神經脆弱的表現,是無能的表現。為什麽偏偏就是在建國起就不斷爭論大政府,小政府,報上反對文章占 70% 以上,歌功頌德基本沒有的美國,議會天天吵架,政府預算年年吵架,為加工資減工資罷工不斷的美國,倒是建成了強國,而不少一個黨一個領袖,萬壽無疆的獨裁專製帝國,倒是常常垮了,許多事情倒是常常弄僵 ? 說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為何官員的權力倒是成了最不喜歡百姓監督的絕對權力 ? 如果製定政策,執行政策,監督權力的,都是同樣一批人,腐敗能反徹底才是怪哉,百姓官員同心難,下情上達難。野蠻執法,小民上告無門,腐敗收賄成風,權商結合的利益集團猖獗,貧富對立,社會矛盾尖銳,就是源於這種習慣性的封建集權式的思維方式,源於政黨特權的情結。
正是因為中國社會中官員特權多,特權的好處大,才會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公務員考試,打破頭的去搶官帽,跑官買官的現象,才會產生人才資源嚴重地不合理的分配,浪費了不少人才資源,社會資源。正是因為整個社會急功近利,社會心態的嚴重歧形,實業投資,科技投資,教育投資,醫療衛生投資難,整個社會結構現代化調整,生產力結構的現代化調整,政府結構的現代化調整難。 “ 千百萬人的習慣勢力是最可怕的勢力。 ” 中國封建的王朝雖然已在一百年前告終,可是那副沉重的枷鎖,困擾了中國多少年,多少代,現在還是處處可見痕跡,人的思維方式,政府的運作方式,都有深刻烙印,改也難。如果中國的社會也像美國社會那樣,治吏嚴,當官不能發財,民眾的不滿能及時宣泄,問題那及時解決,執政確實為全民,全國,不困於一黨的局限,中國的社會才會真正進步,社會才有真正的深厚發展潛力。
休倫高中的球場上一陣大呼小叫,把我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陽光豔麗,秋林悅目,河邊由家人,友人樹起的六隻座椅是記念曾經在此生活過的普通民眾,普通的父親,教師。平民也是社會尊敬的對象,是社會價值的重要改變,隻崇拜名人,隻崇拜權力的社會,不會有根本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