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世博情

　七月十六日，星期五，早上起來是陰天，七點鍾的氣像預報是最高攝氏32度，最低27度，雖然有濕熱的感覺，但還能忍受。盡管七月十三日中了頭彩，日本電影「追捕」主題曲，高倉健、真由美的「拉呀拉」唱了兩天，十五日臥床食粥一天，但十六日早上五點醒後，便感到腳上有了力，徐家匯公園走了四十分鍾，雖然微汗，但聽見大黑知了震耳欲聾的齊唱，綠色青蟬「熱死他」的吟唱後，突然像回到了少年時代，恨不能拿根竹竿，做點麵筋，把枝頭的黑知了、樹上的青蟬粘下來幾個，重溫一下當年得手後的快意，再用那綠色的燈籠草蒙了這知了們的雙眼，手一鬆，那知了們便一聲怪叫，一縷細煙般地鑽入晴天，不知所終，不知是否會掉下來，掉在何處。

　可是這次回滬主要是衝這世博會去的，中國人百年一個奧運，一個世博，雖是美籍華人，但這根是不變的，湊熱鬧看熱鬧的天性是不變的，因此就算是鄉下人趕集看廟會，先要人擠人，人看人的肉搏、排隊，但看著朋友送來的七月份兩張門票，一張不限期的出入七次門票，二百元的世博交通卡，乘這梅雨之末，未進大伏前的難得清涼，帶上雨傘、水杯，叫上出租車，便向浦東世博八號門後灘入口絕塵而去。

　開車的崇明司機確有高招，知道龍華附近直通世博的新隧道，七拐八轉之後，果然一路清靜，交通稀少，八點四十便到這八號門入口，一下車，便見到浩浩蕩蕩的世博人潮已四麵八方湧來，整整齊齊的旅遊大巴已在停車場列隊恭候，手持綠色三角旗的日本導遊嘰哩哇啦叫著，後麵是一群亦步亦趨的中老年日本遊客，戴太陽帽的老漢，穿花裙的老太都怕落後，步步緊跟導遊，而「親姑哩姑」喊著韓語的導遊則揮著紅色三角旗，指點浦江景色，介紹世博會熱點，把韓國遊客弄的個個點頭，人人驚歎；說著「貓更雞更」的德國導遊揮著籃色的三角旗，命令遊客跟上步伐，走團體的專用通道。進入大門後，發現樹蔭下、牆腳邊已坐了一大堆「倒遊」，已累的坐不直靠不穩了。聽說這些導遊每天帶一個世博團可有五百元進賬，開館六十多天收入也不低，但這肯定是辛苦事，體力活，否則不會累得倒地不起。

　進來之後，掠過「城市之光」展館，就見阿根廷館的外牆銀幕上出現10號梅西的身影，然後是馬大帥馬拉多納舉手頓足大喊的表情，接著是阿根廷的烤牛肉廣告，據說為了拿有球星簽名的阿根廷國家隊球衣，中國觀眾一擁而上，嚇得阿根廷小姐花容失色急叫中國武警救駕。昨天晚間新聞又稱一山西遊客，德國館、丹麥館、挪威館一路啤酒喝下來，到下午四點來到藤條做成的西班牙館時，已成為「西班牙總統」，「歐拉歐拉」直吼，要美麗的西班牙女郎迎接、特陪，又對中國武警揮拳，痛揍「賣國主義，洋奴」，被法庭判刑三個月，緩刑兩個月，罰款道歉，成為世博會來第一個獲刑的遊客，也是坊間趣聞、笑柄，唯怪中科院院士原複旦大學校長楊福家先生在電視上一再強調世博是國民素質大檢驗，「中國看世界，世界看中國」，遊客「不是光代表個人素質，而且展示中國形象」，想來是有道理的。

　到了哥倫比亞館後，看看排隊的人少些，又有美女小姐站著邀請，說今日是「哥倫比亞國家館日」，隻要說「歐拉歐拉」，「格拉西牙斯」便可以臉上貼哥倫比亞國旗，而站在一邊一名哥倫比亞美女，臉上不但有哥倫比亞國旗、德國國旗、加拿大楓葉、丹麥美人魚，而且衣服上別滿數十枚各國證章，令人羨慕不已。於是立刻「歐拉米狗，格拉西牙斯，格拉達」，再加上「笨豬，墨塞」、「塞依俄拉那」、「可哈利利」、「達斯誰達娘」、「阿依弗德達切」、「儂好」，一堆問候的話扔過去，也是暈菜，反正是起哄，為的是開心，而前後左右一會是山東濰坊，一會兒是北京高中夏令營小夥，一會兒是浙江渚暨人，一會兒是江蘇丹陽人，南腔北調大呼小喊，沒有人注意你的西班牙語、日語、法語、意大利語、俄語、德語、西瓦西裏語是否地道，或許誰也不關心，隻有進館後的興奮，見到新奇物時的開心，才是最主要的，而身穿民族服裝的哥倫比亞小姐倒成了絕對主角，剛在兩名中國男士的挾持下擺出個抽筋的笑臉，又被另一家祖孫七人圍上，不由分說便把最小的三個月的孫兒送到小姐懷裏，又讓長胡子爺爺摟住小姐，「笳子呀！」卡喳一張，大笑一番，哥倫比亞小姐隻好幹笑逃開，不顧沒拍上的還說遺憾。

出了哥倫比亞，便是綠色的巴西館，那門前想看桑巴舞，想買巴西隊隊長卡卡球衣的隊伍也是不短，便向街對麵的美國館走去。剛見到USA幾個大字，便聽見擴音器說，「美國館排隊，需要四個小時四十分鍾，請觀眾們先看其它館去。」而美國館的一個門口是肯德基，另一個門口是麥當勞，牆上屏幕是各種移民的笑臉，聽說進去後是三個短片，希拉裏的歡迎詞，美國人說中文，奧巴馬上課，美國小孩的夢。說教成分太多，又吃不消苦等，於是向加拿大館走去。

　在麵朝楓葉的排隊中，四十五分鍾倒是不長，又井然有序，很快到了入口處。幾位老太正問華裔小夥，「你的中文這麽好，哪裏學的？」「家裏媽媽教的。」「大陸教的，怪不得。」「不是，多倫多我們那邊的家裏麵媽媽教的。」此時一個加拿大白人小夥說，「你們知道加拿大有什麽？」「楓葉、冰球、冬季奧運會。」「還有呢？」「大山呀，大山。」「你們知道加拿大小山的爸爸是誰？」「不知道，」「小山呀，笨蛋呀！」「哈哈哈哈」笑倒一大片。

　進了館後，卻是漆黑的一個洞，正恍惚著，突然整個洞亮了起來，一邊是火車、電車城市風光的變幻，一邊的水渠也出現了各種加拿大風光的倒影，而用手一碰這水麵，風光改變，音樂四起，風聲悅耳，令人心曠，有人乘機在這水裏洗手，也可涼快一番。但圖像聲光立刻消失，工作人員說隻可輕拂水麵，不可洗腳，觀眾大笑。稍傾又出現許多風光，又是許多雙手拂過水麵，叮叮當當，風聲樂聲笑聲四起。　

　最後一個廳是介紹加拿大的曆史和各大城市，可惜不少觀眾沒有耐心，坐了一會兒便如茶館店般大叫起來，「阿毛，我在這裏。」「東陽，快點來！」也是熱鬧。一邊站著的是名華人小姐，笑談後，卻是溫莎的居民，現在麥基爾大學念書，以前申請大學時也想來安城密大，但學費太高還是在加拿大念書，專業是國際貿易，以後想來上海發展，很喜歡上海的熱鬧、繁華。夏天暑假便來加拿大館工作，而那些方言真使她困惑，百分之九十五聽不懂，隻好猜，猜上廁所猜找出口，猜買紀念品，卻猜不對為主，隻好亂指。臨近出口的也是紀念品專賣店，加拿大冰酒的價格都比美國高出幾倍，但無人問津，大多數人買衣服、買紀念章，排隊蓋加拿大證章，那兩位小姐啪啪啪不停地蓋，一天下來手便腫了，「一個人隻可以蓋一本，排好隊。」

　走出加拿大館後，略過那「保肥」（Buffet）的自助餐人群、吃冰琪淋人群，選擇了去俄羅斯館排隊，時間正指十一點，那裏的喇叭也說「此地排隊需要三個半小時，請遊客作好準備。」但同行的杭州人、南京人毫不猶豫便排了上去。前天電視世博物館介紹了俄羅斯館如夢幻的場景，十三個俄羅斯小朋友身著各種民族服裝，硬梆梆用中文講述未來的城市生活情景，令人印象深刻，而造價十二億人民幣的沙特館要排八小時隊，中國館世博後還會保留，而腸胃欠佳，排一天是吃不消的，或許硬一下頭皮，三小時俄羅斯館的排隊還可以撐住，況且以前菜場、商場，過年時的排隊基本功還在，沒有廢掉，因此和杭州人、南京人一起，站上了隊伍後頭，短短二十分鍾內，後麵又跟上了山東日照的，雲南騰衝的，江西九江的二十幾號人，而這隊伍也在緩緩向前，沒有停止的意思，因此大家都說站對了隊，喇叭裏誇大了，嚇唬意誌不堅者，又說排排隊好，大家心齊，防止插隊夾塞的，那種不勞而獲的人應該鄙視。

說笑間，隊伍接近了層層圈起的欄杆。正在此時，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辟裏啪啦成了白茫茫的雨幕，人人打開雨傘，個個成了刺蝟，前麵傘上的水，濕透了我的褲子，後麵傘上的水濕透了我的背，有人在喊「保持距離，慢慢來」，但沒有人聽他的，反而擠得更緊了，「集體淋浴，大家濕身。」冷雨貫頭，冷風撲麵的情況下，沒有人笑。突然有十幾個「東北銀叱不消了。」三個男孩從前麵的欄杆下鑽出，冒雨逃去天橋下避雨，大叔大媽也不打傘了，從欄杆上爬出，一位三十年前的胖姑娘眼看要跌倒，人群中立刻四五雙手去扶，「當心」、「悠著點」、「別急」，南腔北調地喊著，而他們在雨中留出的一長溜空檔，又被後來的人擠滿，「二十年前的小夥子，衝啊！打滴達打達打」「三十年前的小夥子，慢點來呀，」「四十年前的小夥子，別心急呀！」「五十年前的小夥子走綠色通道呀！」「六十年前的小夥子，你別來呀！」「七十年前的小夥子，來不了呀！」「一百年前的小夥子，揪住你的辮子天上飛呀！」「哈哈哈哈」，「玩的就是心跳。」

進了遮雨棚後，大家收起傘，已是十二點半，個個饑餓，紛紛從包裏拿出茶葉蛋、麵包、糯米餅、饅頭，五花八門的食物充饑，地上一會兒就落滿了蛋殼、包裝紙和吃剩的食品，世博的環保人員過來，一麵撿一麵說，「把垃圾放在欄杆上的垃圾袋裏，文明參觀。」有些人扭過頭去裝著沒聽見，但我背後的南京人一家三代七口紛紛喊著，「大家撿撿，個人自覺」。帶頭蹲下撿垃圾，於是我和前麵的三名杭州人也撿了起來，地上頓時幹淨了一片，後麵又喊，「快跑了！」於是又急急朝前跑去，正跑著後麵九歲的女孩說，「我冷死了，不看了」，說著便蹲下不走，她的父親一把抱起，「不可以當逃兵的，一會兒跑跑就不冷了。」「不，我不。」她的母親指著我說，「老伯伯都不怕冷，你爺爺也不怕冷，小孩子要堅強，衝啊！」女孩抖啊抖的摟著父親，「我冷，」突然那母親說，「前麵拐角那個女的要鑽進來，別讓她插隊。」後麵的山東人天津人東北人也一齊鼓噪，「好意思嗎！這麽多人排隊，遵守公德，去排隊。」那女的裝耳聾不聽，大家一個個搭住前麵人的肩膀，「跟緊了，別讓她進來。」一會兒便把那女的甩到後麵去了。但是有三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從外麵的欄杆下一層層地鑽進來，有人喊，「誰家小孩，別插隊。」一個男孩停住了，尷尬地朝後走，另兩個不聽，一直到對麵第一排，想混進去。

 有人說「不學好」，有人說「4月27日試行30萬時，都不排隊，朝新西蘭館衝，嚇得人家關門不開」，還有一個說，「5月20日韓國歌星音樂會時，一下來了幾千二十歲的，都往會場衝，來了武警才維持住秩序」，一位仁兄說，「市委書記都說一試行，洋相百出，焦頭爛額，4月27日一天便有80人關在廁所內出不來,門鎖出了問題」。「就是,吸煙區的點火器，十個壞了五個，不會用亂按亂敲。」「世博會的飲食太貴，新亞大包，永和豆漿救急後才好了。」「這幾天有經驗了，一點點好起來了。」說話間，來到俄羅斯館入口處，但遮雨棚沒有了，天上下起小雨，但前後沒有人打傘，「反正濕透了，也無所謂。」隻是這風一吹，都有點哆嗦。

又過了半小時，一點三十分，終於進館參觀，這俄羅斯館倒象個童話世界，十三位盛裝小朋友象魔鏡中的公主、王子，用生硬的中文，講述他們對二十年後城市生活、交通、能源、教育、科技的想象，而兩邊變幻色彩的各種花朵真象愛麗斯的夢幻天地，屋頂上群星閃爍，草叢中瑩火蟲明滅，荷花中蛙鳴魚躍，處處是景，一路不同，四十分鍾後便把這上下三層展館看遍，出門時，雙腿已沉，出七號門長青路打的回家，也是一累，餘味無窮.

　七月二十三日下午，是第二次進世博，此次由朋友托其老上級、老領導出麵，約定了比利時館、意大利館、波蘭館、羅馬尼亞館、美國館、西班牙館、法國館，不必排隊，由貴賓處入內參觀，看來蝦道蟹路托一下人還是不同的。七月二十日有朋友將其美國高中的女兒混850名市長韓正清來的台灣小朋友高中生內，八點即看中國館; 七月二十一日一位朋友在門口排隊時，見到美國接待過的中國記者，寒喧之際，由媒體通道入內，省下了門票。

參觀之際，見那門衛拿出一長單子，看來英雄狗熊見解略同，都用各種方法進入了 VIP待遇，不隻是我一人，而到美國館時又有密州大的學生來見這同鄉，也是驚喜，見到比利時館一位仁兄一下子買十大盒巧克力，意大利館五萬、十萬手工定作的皮鞋一售而空，還有人問參展法拉利車賣不賣，法國館每人$498晚餐要等一小時四十分鍾後才能進去，波蘭館售出14萬、18萬鑽戒，頓時驚歎國人的消費能力，似乎中國的大款都找到在世博會上的用武之地，也真使我這美國鄉下人開了眼界。。

中國是人情大國，看世博是好事，超過日本愛知世博六千萬是偉大目標，各顯神通之際，七千萬不是問題。戴著VIP的長牌行走時，真有阿Q的「手拿鞭兒將你打」的得意，似乎是無奈的悲哉，但是中國的國情，無法脫俗。

中國人的世博情，歸結於百年前的積弱，想看世界的渴望，也歸結於公款旅遊的便利，一批帶皮包的公家人西裝革履地走來，便十有八九是關係戶，兄弟省市代表或者其它路子的「公家人」。一家幾口，幾家幾口由教育工會、藝術協會、科技協會組織的「世博上海遊」是否也是公款，不得而知，傾一國之力辦世博，辦奧運是中國特色，是好是壞，眾說紛紜，但中國民眾有擴大視野之利，還是有一定好處。

　可是和七月十六日的雨中世博相比，二十三日的世博遊是滋味不同的，時間過去已半個月了，雨中的排隊味道曆曆在目，苦樂俱在其中，雖說沒有看幾個館，反而印象深刻，或許是付出多才珍貴罷，而幾百人大忽隆的排隊，又是多年未有的經曆，美國的黑色星期五或許可以比美，可是人山人海，處處擁擠的情景，也隻有中國才會有，即使一天三十萬，也超過安城的全市人口。七月十七日的人流達五十萬，十八日四十九萬，這種壯觀真使人感歎。

　這幾天在密西根見到下雨，總想起七月十六日的暴雨，白茫茫的雨幕中男女老少等著，老頭給老太撐傘，大人堅護小孩，勾肩搭背防止插隊的情景，依然留下了溫馨，留下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