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當年小兒郎

1.30.2009.初五．晴．龍華紹興飯店"鄉情"包房



　新年初五的清晨，又被鞭炮聲吵醒，初四的晚上十點鍾，便有人放炮了，而這規模、動靜超過大年夜的陣勢，想來發財的欲望超過了迎新的欲望。其實古今中外，發財之心不可滅，既使身在美國，Lottery也不知買了多少，做了多少次發財夢，而剛裝修的榮城飯店，食府天地，榮華樓和周圍的大大小小飯店、理發店都是一捆捆、一堆堆地方鞭炮，初五迎財神是中國特色的傳統，舉國上下地放炮仗肯定先讓煙花爆竹的老板大發了一把。

　早上十點未到，便有同學來電，說是十一點要到龍華的紹興飯店見麵，該出門了，以前認為這中午的飯局如美國一般，十二點開飯，二點前結束，想想這是上海規矩，回鄉也要隨俗，於是立刻吞服感冒藥，又帶上「金嗓子喉片」，在華山路上攔了車，直奔龍華而去。經過上海八萬人體育場時，想像去年八月妻子、女兒在此戰高溫，看奧運足球的情景，那「流著熱汗的歡樂」，不禁笑出聲來。

　剛看見龍華塔時，便堵上了，司機說初五是龍華的廟會，早上四、五點便有人來燒頭柱香了，「一枝香至少要上萬」，想來和尚們也過節發財，至於玉佛寺更是嚇人，「昨天晚上擠癱擠癱」。看著車子蝸行，喇叭聲聲，人流如潮，我便在路中央下車，朝那「小紹興飯店」走去。

正走著，同學電話打來，說不是塔對麵的「小紹興飯店」，而是再往裏走的「紹興飯店」，去年三月聚會過的「紹興飯店」二樓「鄉情」包房。按照他的指引走街穿巷，來到似曾相認的「紹興飯店」門口，一問前台小姐，卻說是一位韓女士訂下的「鄉情」包間。正在為這個陌生名字而恍惚時，已上得樓去，見到同學正點著蝦兵蟹將，雞鴨牛羊，一見我上來，便說「一直走到底左轉，上次的「三味書屋」旁便是「鄉情」」。剛進門去，便見滿頭白發的班主任迎上前來，說是四十年未見了，很不容易。我也感歎歲月無情，當年剛剛師範畢業的老師，已是七十，所幸是麵容不老，精神爽颯，思路清晰。正在問長問短之際，初中的同學基本到齊了，隻缺一名企業家還在路上。席間，同學們紛紛舉杯為老師健康，同學情誼，新年快樂幹杯不止。此時，那位企業老總也被這「小紹興飯店」和「紹興飯店」搞糊塗了，又是在電話指導下，終於到場。四十年未見，真有點時空倒轉的感覺，有點迷茫，有點惆悵，有點感歎，總要談上一會兒，突然一個微笑，一個不經意的習慣動作，才能喚醒塵封多年的記憶，把眼前的「老頭」、「老太」與四十年前的少男少女聯係起來，走出時空的迷惑。

　人類，確實是群居的動物，「性相近，習相親」的同學，容易聚成一團。初中的兩年，較少名利心，較少利害衝突，較為純潔，容易成為一生的朋友，０五年見到父親初中高中的六個老頭，每年要聚會幾次也是羨慕。遠在大洋彼岸，有相同生活軌跡的已是不多，何況中學六年的同窗，更是珍貴。隻是隨著自然法則，同齡的，可以有共同話題的，隻會越來越少，因此，乘著還是「初老期」的同學，多聚聚多聊聊，也是人生的幸事，可惜時間太短，每個同學的人生故事豈是一個小時能夠講完。

人的成就有大有小，人的能力有大有小，但人生的甜酸苦辣，人生的回味，卻沒有古今中外的區別，沒有階層的鴻溝。被柴可夫斯基、貝多芬、蕭邦感動的不隻是外國人，被「梁祝」，被「二泉映月」感動的，也不隻是中國人。時隔數百年，當我們讀起「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能不被蘇東坡的真情感動麽？當我們讀起陸遊的「釵頭鳳」時，能不為那愛情的悲劇歎息麽？同學聚首，其實是為了尋找當年的純潔，當年的真情，當年的青春，是回舊是回味，也是因為江湖險惡，世風不古，無法回到過去，卻又珍惜過去，珍惜可貴，難得的一點真情。五十歲的人了，想不通也不行了，而在有相似人生軌跡的同學中，在有共同曆史背景的同學中，找點知音，找點共鳴，也是生活中的一大樂事。每個人都會變老，每段人生都有落幕的時分，有個知已，有個知音，在人生的旅途中便不會寂寞，便有前行的動力。

　人類有自私的醜陋，貪婪的醜陋，低俗的醜陋，但是人類也有閃光的，自我犧牲的人性。在「坦泰尼克」下沉時，幾千名男子為了讓婦女兒童獲救，自己卻去等死，這便是人生的美，真情的美。倘若這種大寫的愛能世世傳下去，人類才有希望，才有前途。而一段段小小的人生，一個個人生的故事，幾千年幾億年幾千億幾萬億的連在一起，才有人類的曆史，才有生命的長河。或許有一天人類也會毀滅罷，但一代代建成的文明，建成的曆史，建成的文化，又豈止是一些外星人能夠弄清的，豈止是一點文字能夠表述的。在曆史的洪流中，個人雖然渺少，人類雖然渺小，但因為是重要的一頁生命曆史，文明曆史，還是於平凡中塑造了輝煌，於短暫中塑造了永恒。

　歲悠悠，路漫曼，上下求索無盡，自我完善，學習無盡，走出「紹興飯店」，晴天如洗，豔陽明麗，夾在寒風中的一縷梅花清香幽然飄來，久久不息，帶著故土的問候，流落在異鄉人的心頭，使人陶醉使人迷戀，我隨著人流，隱入塵世，隱入新年。而龍華寺的鍾聲又在輕輕敲響，化如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