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節
張燈結彩,裝飾聖誕樹過節,腰痛; 東跑西顛,買禮物送人,頭痛;開派對赴宴,你請我請,肚痛;拎行李,提包裹,拖兒女旅遊,腳痛。每年感恩節、聖誕節、新年一過,渾身疲乏,身心勞累,恨不能連著睡幾天懶覺,好解解乏。但是,千金要上課,多餘的禮品要退,掛的燈要拆,聖誕樹要扔,又是無法偷懶。記得以前是很想過節的,元旦一過便扳個手指盼春節,春節一過,又想著鬧元宵,又等著清明的青糰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餅。說實話,在中國過節才有味道,吃喝玩樂都能盡興,到了美國,雖說節假日也不少,但似乎離我太遠,不過節,對不起孩子,過吧,又累人,歸根結底是我要過還是要我過的問題。
剛到美國,是沒有什麽節日的,聖誕節、新年,無非是多個可以睡懶覺的時間,可以不去上課。後來,也是幾個中國學生聚聚,吃著中國飯過著洋節,隨後是節後可買便宜貨,趁著熱鬧買些平時不會買的東西。入鄉不易,托福、GRE的考,申請表格亂寄,隨俗則更難。十幾年過去,也是假洋鬼子了,聽英語看書是耳順眼順了,吵架也是英語、中文、上海話一起來,但是這火雞嚼在嘴裏,總不如上海小紹興的三黃雞鮮,長歎一聲,“得到天空失去土地,丟了根”。想想美國的好處,環境保護好,肺癌率低;經濟結構完善,銀行係統獨立,沒有金融風暴之憂;綜合國力強,工業發達,生活便利,大學普及,發展的機會多。然而,站在教會的唱詩班裏,聽著長號、圓號齊鳴,管風琴山響,倒也壯麗,唱著聖誕的歌倒也是投入,不過,這總是在唱別人的歌,過著別人的節,不如站在景山公園的崇禎皇帝上吊的煤山上亂吼一氣過癮,不如那一壺花茶,幾粒鹵水花生米,驚堂木一拍,說起“隋唐”李元霸、宇文成都、羅成來解氣。文化差別,中國情結在我這一代移民中,是無法解脫的。
國內過節,也累也煩,且不說半夜三更起來排隊買憑票供應的蹄膀、帶魚、豆製品時多麽撐不開眼皮,便是後來成婚了,拎個蛋糕擠車串親戚也是累人,腳酸,更不用說年初一拜訪領導、導師時,需要如何的小心謹慎,察言觀色,隨機應變。但擠在那廟會的人潮中,前胸貼後背的,才知道是過節,聽見廚房裏砧板亂響,家家戶戶油煙齊冒那才叫過節。而現在從加拿大買來的兩盒月餅,兩個星期才吃完,而這味道卻不如以前那每人四之分一的香,反而怪別人做的不好,老手藝都失傳了。唉,倒是那割不斷理還亂的鄉思鄉愁,在夜深人靜的中秋,在五彩燈火的聖誕夜悄悄湧上心頭,天邊的父老鄉親,小時的朋友,多年不見的鄰居,都來這夢中問候,笑醒了,枕邊還留著淚花。人生的故事,不光角色常換,布景也換。城市、鄉村,中國、美國,那夢境是大不同的。一方麵,常夢見上飛機時找不到機票,急出汗來;另一方麵,又夢見祖母的笑臉,聽見母親的歌聲,西湖、太湖的水聲,又想念濃濃的親情。出國,是自己要出來的,沒人逼迫,正好又是出國熱,好兒女又是誌在四方了,日本、美國、澳洲、歐洲、加拿大、“要學雄鷹飛天涯,不學麻雀屋簷下”,到機場接送朋友時,常想著何時才會輪到自己; 托福班的同學見麵,一句話過來,“你還沒去?”便是語塞,怏怏半天。到了美國,八年抗戰,三年解放戰爭,算是有房階層了,算是小康階層了,上飯館買茶,倒也是不必要亂翻打折的優惠券了。旅遊也不必是幾家人家租車窮玩了。
可是,這心裏依然是不著天不著地,每逢過節時,寂寞、孤獨感更甚。沒有了同種同色同文化的人群,雖然有車、有魚、有屋,但過別人的節,唱人家的歌,畢竟是要我過的味道,而想過的節,沒有了人文環境,沒有了左鄰右舍看燈放鞭炮的喧鬧,沒有了鄉音鄉情的感染,也就沒有了心情。隻剩下一輪冬月,潑灑著遍地銀波,滾滾入夢來。而夢中的我,倒也年輕,夾在歡笑的人群中,朝舞獅舞龍的街頭跑去。
歲月如夢,如歌,在這異鄉的佳節時,我把綿綿的思鄉曲揮入雲去,而把無盡的鄉愁埋入心頭。洋節雖然不屬於我,還是要過的,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異鄉客的心頭,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