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老蔫兒輩兒死了,車禍.
那天早上,老蔫兒輩兒和蔫兒輩兒媽並肩騎車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正在暢談著家常裏短.不料一個騎車帶小孩兒的中年美婦為躲路邊兒一擺小攤兒的鄉村醜婆,一拐把橫在了老兩口車前,車上的小孩兒也栽了下來,摔在地上.
蔫兒輩兒媽煞車不住,幹脆就騎上了馬路崖子,老蔫兒輩兒眼看要撞著那孩子了,也趕緊一扭把,拐到一卡車前麵了...
等蔫兒輩兒媽從馬路崖子上一瘸一拐地下來,老蔫兒輩兒已經被卡車刮倒了,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旁邊兒的自行車前輪兒還轉著,象電影兒裏的鏡頭一樣經典...
蔫兒輩兒媽趕緊把老伴兒摟在懷裏,向周圍的人求救.這時候別說那卡車,連中年美婦和鄉村醜婆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過常言說得好,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當即有三四個人跑到馬路邊兒上去攔車.可顯然開車的好人卻不多見,十多分鍾過去了,沒一輛停的.
最後還是蔫兒輩兒媽跪在馬路當間兒,用瘦弱的血肉之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等送到醫院,大夫說老蔫兒輩兒本來就血壓高,這次引發顱內出血,搶救了半天,老頭兒還是走了.
小蔫兒輩兒聞訊從長沙回來,剛好趕上火化.
從八寶山回來,小蔫兒輩兒一直陪著媽,老太太受的刺激太大了,反反複複就是那幾句話:'一個好好兒的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剛剛兒還說晚上要吃韭菜盒子...那些個車怎麽就不停呢?那是人命啊!!!'
小蔫兒輩兒隻是握著媽媽的手,感受著它的冰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看過許多報道,也知道那些開車人的心理:我可以停車,也可以救人,弄一車血也沒什麽,救人嘛...可誰知道那攔車的是什麽人呀!他要是訛上我算誰的?救死扶傷最後把自己套上的還少啊?
想來想去,怪誰?---並排騎車,騎車帶人,路邊兒擺攤兒,開車注意力不集中...說起來都不對,可哪條兒也夠不上個死罪呀.可老頭兒怎麽就沒了呢?
這事兒你找誰說理去呀?
冷靜地想想,隻能怪命!
想到這兒小蔫兒輩兒一陣惡心,想吐---自己老爸都沒了,還TMD'冷靜地想想',還算個人嗎???
跟家裏耗了兩個星期,等把媽在大姨家安置好了,小蔫兒輩兒也該回學校了.走之前給鴨子打了個電話,托他照看著點兒,鴨子把胸脯排得'刳嚓刳嚓'的,末了兒問了聲兒:'你沒事兒吧.要不晚上到我這坐坐?'
鴨子在和平街北口租了間小平房兒,和一個女'同學'一塊兒住著.
當晚,鴨子把女'同學'轟到朋友家,取而代之的是一箱兒燕京和一瓶二鍋頭.
哥倆先就著羊肉串兒把那瓶二鍋頭糟蹋了,然後開始吹燕京,就著幾袋兒朝鮮泡菜.
喝著喝著,鴨子問了一句:'家裏都安置好了嗎?'
小蔫兒輩兒笑了笑:'沒什麽好安置的.把老媽送我大姨家了,有空兒幫我看兩眼.等我畢了業馬上就回來.'想了想,又找補上一句:'有合適的老頭兒幫我注意著點兒,我怕老太太覺著孤單.'
鴨子回了一句:'你丫也真夠沒心沒肺的...'
喝下一口酒,鴨子隨口問了一句:'你丫還好吧?',然後等著小蔫兒輩兒說:'還成.''混唄.''死不了.'...
沒想到半天沒回聲兒.鴨子一抬頭,意外地發現小蔫兒輩兒的胖臉上鼻涕眼淚已經泛濫了.
'你怎麽了?'鴨子顯然沒有心理準備.
'你TM混蛋!'小蔫兒輩兒象火山一樣突然爆發了,把酒瓶狠狠摔在地上:'我爸死啦!我還能怎麽?我還能好嗎?人死啦!你懂不懂!!!'
鴨子覺得眼眶發潮,趕緊喝口酒往下壓壓.然後勸小蔫兒輩兒:'別想太多,你還得罩著你媽,有時間多回來看看...'---一大小夥子,本來就不是勸人的料.
小蔫兒輩兒自顧自地肆無忌憚地哭著,用手扯著胸前的衣服:'哥們兒,你讓我哭吧,我憋了十來天了,我總不能在老太太麵前哭吧...爸呀,我不應該走...你說得對呀,誰讓咱當初報錯了誌願呐...晚啦...'
這是小蔫兒輩兒得知爸爸的死訊以後,第一次流淚...
那天晚上,小蔫兒輩兒哭得淋漓盡致,吐得一塌糊塗...
蔫兒輩兒媽沒等到小蔫兒輩兒給她找到合適的老頭兒.一年後的一個晚上,心髒病把老太太也帶走了.
送走老太太,小蔫兒輩兒又接到鴨子的電話.
'今兒晚上就不去了,上次把你那兒糟得夠瞧的了,我都沒臉再見嫂子了...'
'什麽嫂子?你是說我那同學?咳,人家早把我給辭了...'
'真嗒?不是因為我上次折騰的吧?'
'你也忒抬舉自己個兒了.你以為你有多大能量.'
'不是就好.'
'你還好吧?'問話一出口,鴨子有點兒後悔,生怕小蔫兒輩兒隔著電話嚎起來.
好在一年的時間小蔫兒輩兒又堅強多了,隻是淡淡地說了句:'還能怎麽樣...'
畢業後,小蔫兒輩兒沒有回這個給他太多傷心的城市,而是選擇留在了長沙---既然當初報錯了誌願,幹脆就將錯就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