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C大的春假很長，從4月中開始一直到6月才又開學，上到8月就又歇暑假了，鴿子覺得這種安排太有人性了，太適合談戀愛了，要不說美國有人權呢。可是羅明放假沒多久就接到媽媽的電話，立即火急火燎地買了機票要回國去，也不給鴿子說是什麽事兒。鴿子看他那副急惶惶的樣子，也不好發小脾氣，把失望都悶在心裏了。
鴿子從在國內準備考試起就內分泌失調，大姨媽從來都想來串門就來串門，不想來了就3、5個月都不見影兒。仗著年輕，鴿子從來都沒把自己的身體問題當問題，覺得在國內的時候是考試壓力大，現在是水土不服，過陣子總會好的。偶爾跟Jenny提起來，Jenny勸她去看醫生，因為學校的醫療保險，不看白不看。鴿子沒當回事，天天除了上課就忙著跟羅明約會。現在羅明一走，她百無聊賴，就訂了個appointment去檢查身體。
按著Jenny的指點，鴿子找了個華人女醫生。Last name 是華人的姓兒，長得也是華人的臉，人家就是不說華人的話。鴿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講清楚大姨媽的問題，心裏直後悔來之前沒有複習一下單詞兒。可是誰想得到看病之前還得溫習功課呀！華人臉一直虛偽地堆著笑，一看就知道心裏早就不耐煩了，也不知道她徹底弄清楚狀況沒有，就把鴿子打發去驗血。鴿子血管細得很，從小就在抽血的問題上大費周章。這次也不例外，把個胖黑嫂子急得汗都沁出來了，鴿子也挨了好幾針冤枉，才勉強擠出點血，還疼得呲牙咧嘴的。這時候真是懷念國內苦大仇深的護士姐姐們啊，別管人家態度怎麽樣，紮針技術可過硬多了。
三天以後接到護士的電話，嘰裏呱啦說了一堆什麽，鴿子都沒聽懂，隻聽見要她再去診所一趟。真是折騰人，鴿子老大不樂意地又跑了一趟。華人臉還是笑咪咪的，一見她就來了句“congratulations!”
鴿子轉過彎來後大吃一驚，隻見華人臉一邊指點著化驗報告一邊動著嘴巴，再也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麽。懵懵懂懂拿著報告回了，晚飯也忘了吃，腦子裏不知怎麽冒出一句話：真夠寸的，怎麽就遇上了個槍手！-- 想起來了，那是有一次跟團哥一起看電視，看到一個女孩兒路遇匪徒之後不幸有了身孕，團哥給的評價。“現在團哥這話該對我說了。”鴿子暈乎乎地想。
捱到半夜，鴿子撥通了羅明家的電話。羅明走前給她抄電話號碼的時候，再三要她想他了就打電話，“要是我媽媽接起來了”，羅明說，“你就說是我大學同學，要找我參加同學聚會就行了。”鴿子聽他加了這麽一句，覺得挺別扭的，一直都避免往他家打電話。現在沒辦法了，除了羅明，她想不出還能跟誰商量去。
“你好！”當一個中年女聲在電話那頭響起時，鴿子第二次在心裏狠狠地罵了一句“真夠寸的！”
“請問羅明在家嗎？”
“小明出去了，你有事嗎？我是在他家做事的阿姨，你有事可以告訴我，等他回來我就轉告他。”
原來不是他媽媽，鴿子鬆了口氣，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問道：“等他回來我再打吧，您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嗎？”
“可能明天中午回來吧。”
鴿子想不出來他會去哪裏，還在外麵過夜，可她也沒打算去盤問。正要說再見，卻聽見他家阿姨接著說了句：“他去無錫看丈母娘了，這兩天那邊下大雨，也不知道明天中午能不能趕回來。”
睡了一會兒，鴿子覺得精神還好，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她記得華人臉的診所外麵有一個雜誌架，上麵有一些廣告。果然很順利的她就找到了墮胎的廣告。她什麽都沒想，也沒覺得自己將要做的事情有什麽好斟酌的。自己做錯了判斷，是自己的事，跟誰都無關。她聽說過墮胎越早越容易，現在首先要抓緊時間收拾殘局，以後有空再慢慢地哭吧。至於羅明，鴿子想，“讓他死去吧。”
拐過兩條街,鴿子慢慢把車趴進停車場。前麵的小樓應該就是了。樓對麵的馬路邊上零零散散站著的幾個人. 集會?抗議?示威?鴿子心裏閃了一下----管我什麽事,夠煩的了... 下車向小樓走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後跟上一個中年人,一邊走一邊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一開始鴿子還沒在意,等她突然意識到那人的出現和自己有關時,不禁注意地瞟了一眼----一件黑大褂,小分頭,八字胡,西裝褲子黑皮鞋...總之挺鮮亮的一個人,不象有不良企圖的人啊?
鴿子還是有點緊張，加快腳步往小樓走。見鴿子走過來,那幾個舉著標語牌的人開始高聲說著什麽,好象是對著鴿子說的.鴿子聽不清他們在嚷什麽，更快地往樓裏走，隻想著趕緊離開這群奇怪的人才好。
終於走到了樓門前，用力拉開玻璃門的那一刻,一個清晰的聲音從身後傳到鴿子耳裏:'Mommy,Mommy,I love you. Don't kill me, Please...'
鴿子全身一震,突然明白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是幹什麽的了,也明白了馬路對麵是些什麽人了----那都是墮胎的反對者.
鴿子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原來從一開始知道自己中彈了，直到現在，她一直想著自己怎麽這麽倒黴，後來又生羅明的氣，從來也沒考慮過自己肚子裏多了個小生命的問題。“Mommy, Mommy”這個小生命應該會這樣叫自己的吧，它正在Mommy的肚子裏舒舒服服地伸展著，享受著溫暖和安全吧，它不會想到媽媽馬上要把它拋棄了吧。
二樓的一個小門口站著個全副武裝的警察,鴿子走到近前,說明來意.警察拿出個儀器在她身上前後左右一陣遊走,然後打開大鐵門放行----鴿子心裏竟然閃過一絲焦慮，擔心那個儀器會輻射到肚子裏的小生命. 她很奇怪自己的想法，馬上就要殺掉人家了，還著急人家的健康，太虛偽了吧。
鐵門在身後'咣噹'一聲關死,鴿子心裏也驚跳了起來.
姓名,年齡,地址,電話...
鴿子把填好的表交給護士.
'你的保險卡呢?'
'保險卡...哦...在這兒.'
'你這個保險卡...過期了...'
'過期了?'不知道為什麽,鴿子心頭閃過一道亮光,可是...
'沒關係,我肯定你有新的卡,也許你帶錯了...這樣吧,你給你的保險公司打個電話,隻要證明你的保險沒過期就可以了...'
'我...我還是回去找找那張新的吧...'
'不用,我們這兒有電話,打個電話很方便...'
'我...我還是回去找找吧...'
'你確定?'
'確定...'
'那好吧...'護士小姐無可奈何地聳聳肩:'你要不要預定下一次的時間?'
'再說吧,我會給你電話...謝謝...'
鴿子飛快地逃出門，生怕那個警察又要拿儀器來照她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