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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筆記)說真話的時間不多了--張申府

(2017-08-16 16:13:59) 下一個

這些年來,有一些中國老文人,是由外國人為他們作傳的,比如英若誠,又比如張申府,是不是因為跟外國人說話相對顧忌少一些?本貼來自

Time for Telling Truth is Running Out, Conversations with Zhang Shenfu by Vera Schwarcz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2。
張申府又名張崧年,他有兩個弟弟,一個是張岱年,一個是張崇年,張申府在中國大陸是個有點尷尬的人物,一方麵他的著作在大陸公開出版,但是關於他卻沒有什麽宣傳。1957年他被打成右派,1979年平反。1979年11月12日,國家圖書館按排一位參加中美學術交流的美國學者來采訪張申府,這名學者就是Vera Schwarcz,中文名舒衡哲。她是位來自羅馬尼亞的猶太裔移民,到中國研究五四運動。而張申府是五四運動的親曆者,所以中國方麵按排他與舒衡哲在國圖見麵,采訪中有官員陪同。張申府在過程中談起其它的事情,他很想向舒衡哲談他自己的故事,采訪結束時,舒衡哲問張申府她能否到他家去,張看著坐在對麵的黨委書記,說他希望如此。雖然當時外國人不允許與中國人隨便接觸,但是舒衡哲還是被允許到張家去,接下來5年裏,舒衡哲多次采訪張申府並錄了音。她有了把張申府的故事記錄下來的念頭,開始她想寫本小說,後來覺得張申府的故事所反映的曆史應該比小說更重要,結果就是這本書。張申府應該是感覺到自己來日無多了,他告訴舒:說真話的時間不多了,這也就是書名的來源,該書中國出版了節譯本《張申府訪談錄》,李紹明譯,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1)。

1984年舒衡哲與張申府,張被要求參加黃埔軍校史的編寫。
本博摘編書中幾個比較重要的細節。
一,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舒衡哲開始每兩星期去一次張申府在北京王府倉胡同的家,(p200)1980年1月21日的一次家訪,張申府說,他在1949年以後就不能發表文章,也不能公開說話了。毛澤東跟他有個人恩怨,毛一直沒有忘記五四前後那段時間,毛在北大圖書館工作時,可能是毛在填寫購書卡片時寫錯了,張申府曾經訓斥過他,讓他重新填寫。1949年後,毛澤東跟人說:張申府是個無比專橫的人。張申府則說毛是記仇,愛報複的人,1949年後就壓製張。
張申府跟章伯鈞關係很好,跟章夫人李建生也很熟,都是1920年代的老朋友。1957年,張替章說話,被打成右派(章詒和的書裏提到過張申府)。

張申府與李建生談的很熱烈。
二,中國共產黨的創立(p95--)。在大陸的正統黨史裏,當然是1921年7月1日,在上海,然後是南湖船上召開第一次黨代會。1979年,政府曾經派人去采訪張申府,請他回憶建黨的過程。張的回憶登在了1980年內部限量發行的《“一大”前後》一書中,他認為中國共產黨是在1920年8月,在北京和上海開始成立的,北京主要是李大釗,上海則是陳獨秀,同年,共產國際派了蘇聯的Gregori Voitingsky到中國幫助建立共產黨,他(p227note5)由一個中國人楊明照(音譯)陪同來華,他們谘詢了一個在北大教俄語的俄國人,兩人認為在北大圖書館的馬克思主義者李大釗最有可能接受共產主義思想,所以決定去找李,李又介紹他去上海會見陳獨秀。陳獨秀找了胡漢民,戴季陶,張東遜等人,但是沒有達成一致意見。陳獨秀自己不能決定這個新黨是稱為社會黨還是共產黨,他就給張申府寫了一封長信,並讓張把信給壽昌(李大釗)看,內容主要是建黨事宜。裏麵提到,這件事隻能跟在北大的你和壽昌商量。人民日報在1980年10月6日的文章《中國共產黨北京小組》(作者周誌新)裏說:根據共產黨在北京的最早組織者張申府的回憶,北京共產主義小組成立日期應該在1920年10月。從1979年平反到1980年的這個評價,讓張申府既迷惑又高興。但是人民日報文章並沒有細談,也沒有指出,1920年8月,李大釗和張申府同意了Voitingsky的建議,也沒有提陳獨秀采取了兩人的意見,把新的政黨命名為中國共產黨。張申府在1979年的回憶文章中說,當時共產黨活動是秘密的,因為很多陳獨秀的同事朋友反對他參加政治。他在上海吸收了一些從日本回國的年輕人,在北京則隻有李大釗和張申府兩人。然後他們找了劉清揚,一個天津學生領袖,劉後來成了張申府的妻子。劉還很善於在東南亞募捐,李張在北大圖書館跟劉進行了談話,想讓她入黨,但是劉不願意。然後李張又找了張國燾,張同意了,於是張國燾成了北京小組的第3名黨員。10月,張申府去了上海,準備出國留學。同時,共產主義小組在其它地區傳播,尤其是湖南,毛澤東等人組織了新民會。後來當然就是1921年7月的一大。
三,張申府與周恩來。(0379)
P100,陳獨秀對他非常信任,張申府到歐洲後,隻要是他介紹的人,陳都會接受。1921年,張在巴黎給陳寫了一封信,介紹周恩來和劉清揚加入共產黨(後來朱德也在巴黎入黨),因此中國共產主義巴黎小組就有了3名成員。1980年8月22日人民日報刊登了一篇短文,名為《中國共產黨歐洲支部》,第一次把共產主義小組作為共產黨成立的一部分,但是這篇文章把歐洲共產主義小組的領導,歸功於蔡和森,雖然他在1921離開了法國。這篇文章同時認為張申府自1920年就是共產黨黨員,也是1921年巴黎小組的主要組織者。

前麵的貼上過這張,柏林萬賽湖,1922年。左起,趙光宸,周恩來,劉清揚,張申府。
(P101)1981年5月,天津的一家雜誌就早期共產黨活動采訪張申府,周恩來是采訪的一個重點,張認為,周恩來加入共產黨,除了意識形態上的轉變,或多或少更是對他五四運動的朋友--主要是張申府和劉清揚--的信任,是一種個人的友誼。張1923-1924年冬天推薦周恩來到黃埔軍校任職,也是基於個人友誼。采訪者想沿著一種固定的正統模式去提問題,但是張申府一再強調早期共產黨活動隻是一批誌同道合的知識分子的非正式聚會。采訪者還提問歐洲的共青團的曆史,張申府回答說,根本就不存在歐洲共青團,隻有一個巴黎小組發起的青年聯盟(Youth League)。
1924年,張申府到黃埔軍校講課,軍校的黨代表(是廖仲愷嗎?)請他推薦一些人才,他把周恩來列在他提出的名單的首位。
張申府的政治生涯中,有兩個決定性的事件,一次是1925年他退出中國共產黨,一次是1948年他被民主同盟開除,張承認,兩次都是他自己的錯誤。
(P120)1925年1月,中國共產黨在上海召開第四次代表大會,張申府參加了,跟往常到上海一樣,張住在陳獨秀家。會上最激烈的討論是跟國民黨合作,組成統一戰線,共產國際也主張跟國民黨合作,而這就要求共產黨改變致力於無產階級革命的政策,周恩來投了讚成票,張申府不同意,他認為工人階級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應該走自己的革命路線,當時他是少數派(可能是絕少數派),蔡和森說他是天真的可笑。張申府跟舒衡哲說,現在他耳裏還能聽到那些人說的話。當時張申府憤怒地走出會場,周恩來追了上來,在樓道裏跟張申府說,他同意張的觀點,但是希望張不要跟黨分裂。張申府說,他自己是寧折不扁,而周恩來是寧扁不折(該書中用了拚音,所以應該是“扁”字,但是中文習慣應該是“彎”字)。張強調兩人家庭的不同,自己是傳統知識分子家庭,而周恩來是商人家庭。

1986年8月,張申府去世兩個月後,舒衡哲又去了張家,張申府小女兒張燕妮跟她談起官方悼詞中的用語,關鍵是1925年,張申府是退黨還是脫黨,治喪委員會悼詞第一稿用的是“脫黨”,張家不滿意,要求改成“退黨”,因為退黨語氣比脫黨要輕。最後,人民日報的訃告中用了“退黨”一詞,並稱張是黨的老朋友。
(p96)1962年3月,周恩來在廣州舉行的全國語言藝術會議上承認自己也是一個前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但是共產黨還是需要他,他說:“我要感謝劉清揚和張申府,是這兩個人在我入黨時作介紹人。”周恩來的講話可以說是給張申府關於中國共產黨初期活動的回憶作背書。
(p106)1921年7月12日,張申府寫了一封給陳獨秀的公開信,發表在《新青年》上,題為《英法共產黨和中國改革》,文章報道了英法兩國的共產黨的活動和出版物,同時也批評了在歐洲的中國激進分子,他說法國有一些工人學生自認信仰馬克思主義,其實他們一點也不懂馬克思主義,但是他們認為他們的生活離不開馬克思主義,且願意為之獻身。張申府的態度,自然不會讓這些年輕人高興,他們當中有些是1949年後正統的中國共產黨曆史中的正麵人物,其他人也對張申府的傲慢不滿意,1983年5月26日舒衡哲采訪了許德珩,許德珩是張申府在北大同學,也參加過很多張也參加的愛國和民主運動,許說,1921年他也在歐洲,但是他沒有參加共產黨,因為他聽說張申府是共產黨歐洲負責人,他不想在張手下工作。1922年2月,張申府他們聽說德國的生活費用比法國要低,於是他和周恩來,劉清揚坐夜班火車去柏林,車上他談起三個猶太人對西方思想的貢獻,馬克思,弗洛伊德和愛因斯坦。
(p115)1923年2月,在法國的中國共青團(成立於1922年秋)決議開除張申府,幾個星期後,周恩來從法國回到柏林,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張申府,張自然非常憤怒,根據當時也是共產黨人的鄭超林(音譯)回憶,張說:“如果陳獨秀在這裏,在我的位置上,你們敢開除他嗎?!”張很自負,把自己在歐洲中國共產黨的地位,等同於陳獨秀在中國的地位,他創立了巴黎共產主義小組,也領導柏林的共產主義小組,還為共產黨刊物《少年》爭取資金,他卻沒有想到會被自己的下屬組織排斥。
張申府承認自己有三好(去聲),好名譽,好書,好女人。另外他也喜歡物質享受,好衣服等等,1924年,他離開廣州,因為他覺得廣州太熱。1936年他被清華大學解聘,他說他最遺憾的是他在清華的好房子。他說他有點象他的偶像羅素,感情變化太快。他的第一任妻子叫朱德濃,這位妻子應該是傳統的家庭包辦的,張跟她沒有什麽感情。他第二任妻子就是劉清揚,劉本人是位非常能幹的婦女,有組織能力,但是對張非常順從,她本人是回民,卻為張燒豬肉。直到1948年,共產黨的勝利已經很明顯了,張申府發表文章呼籲和平,劉才與他決裂。張在之前還跟孫董兩位女士發生關係,劉也容忍了。張的最後一任妻子是關素文。

張的第一個妻子朱德濃,1914年生女兒後去世。

這是1906年劉清揚,在天津她父母家裏練劍,秋瑾似的人物啊。

關素文,張申府的第四任妻子,1955年結婚前。

關於1935年的一二九運功,舒衡哲於1983年5月26日在人民大會堂采訪了張申府的北大同學許德珩,當時有很多攝影記者,許說的都是官方版本,提了很多黨宣傳的英雄人物,但是這些人物在張申府關於一二九的回憶中都沒有出現,采訪許德珩的第二天,舒衡哲采訪了吳曉玲,吳在一二九時是燕京大學學生,他的回憶則跟張申府相同,他說,一二九運動完全是自發的,12月9號那天沒有什麽人組織,不管是共產黨還是其他人,他們就這麽衝出去,跟輔仁女子大學學生匯合,大家都是拿起手邊的東西,比如鞋盒,用一根棍子穿過去,就成了標語牌。張申府和劉清揚等人當時是在一個咖啡館裏。1936年2月,張申府因為參加全國救亡運動被捕入獄,當時還是清華學生的王瑤跟他關在同一個監獄。他印象很深的是張把家裏送進來的食物衣服等跟學生分享,王瑤隻被關了幾天,張申府被關了3個月。劉清揚也被關,她在張申府之前釋放,在學生們接她出來的聚會上,劉清揚說張申府喜歡吃鍋貼,所以她會每天給他送鍋貼。她還鼓勵學生們,把救亡運動進行下去。

舒衡哲在1980年還準備采訪馮友蘭,開始很不順利,總是被告知,馮身體不好,後來還是通過馮的作家女兒(宗璞)安排了采訪,馮也很謹慎,說話斟字酌句。舒知道馮在抗戰期間被蔣介石封為國師(teacher of the nation),但是在當時環境下,她不會問他這個,也不會問他文革期間的思想變化。她跟馮談了比較安全的話題,比如五四時期,馮在哥倫比亞大學跟杜威學習,是他在1930年代聘請張申府到清華哲學係。1936年張被清華解聘,馮則留任,1937年,張申府發起新啟蒙運動,馮沒有參加。他說,張的哲學觀點跟他自己的觀點比,總是更加高大上,更加實用主義。馮認為哲學的社會功用是很有限的,而張則認為如果把哲學運用到生活中,生活會更美好。

1906年,張申府父親張濂,這年他考取進士。

1917年張申府和李廣宇(音譯),兩人都是北大學生,後來都參加了革命。

1920年11月,羅素和他的未婚夫Dora Black(記得在另一貼裏上過另一本書兩人照片),最右邊是張申府。張說他跟羅素訪華沒有太大關係,那是由梁啟超出資讚助的,羅素在華也不是由他翻譯,而是趙元任,但是他是羅素的鐵杆粉絲。

1920年的劉清揚,天津覺悟社成員,劉在五四中已經成為著名的活動家和演說家。

張氏三兄弟,中間是張申府,左邊是張岱年,右邊是物理學家張崇年(查百度說是崇年,那麽這裏的拚音少了一個h字母,應該是Chongnian)

1919年與北大朋友出遊,左起,雷國能,李大釗,梁漱溟,張申府。

1922年在柏林,張申府是右邊坐者,女的是劉清揚,他們中間站者是章伯鈞。

中國共產黨人在德國哥廷根,坐者,最左是張申府,最右,朱德,麵對他妻子陳玉珍,站者,最右,孫炳文,右二,章伯鈞。

1922年中國學生在柏林,坐者,右二是張申府,右三是蔣夢麟,站在蔣後是傅斯年。

1946年11月,南京,第一屆全國政治協商會議。左起,周恩來,鄧穎超,章伯鈞,左5,張申府,中間留胡子是沈均儒。

1935年,劉清揚張申府在清華家中,站在父母之間的是劉芳明,坐著的是劉芳清。

這是一張畫,周恩來,與沈均儒,中間的,英文說是民盟的領導人之一的董必武,但是看著不像,另外董一直就是共產黨員啊,應該不是民盟的。

1985年與彭真會麵,後麵是張的女兒張燕妮

1981年,張申府在家前,他們家還在街道清潔活動中被評為清潔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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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元亨利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diaoerlang' 的評論 : 謝謝!我開始覺得也是,但是不敢肯定。
diaoerlang 回複 悄悄話 倒數第三張中間那位大胡子,應該是張瀾。
元亨利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Luumia' 的評論 : 是的,張申府還算幸運的,他遇到了舒衡哲。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說真話的時間不多了”,這句話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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