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前副助理國務卿對交往中國的回憶（三）--南海撞機

內容還是編譯自Susan L. Shirk China， Fragile Superpower一書，本帖主要是關於2000年的海南撞機事件，下麵是正文（文中“我”指蘇珊）

2001年4月1日，美國的EP-3 間諜飛機照常在據海南島60英裏的南中國海的所謂公海上空進行偵查飛行，機上有24名機組人員，中國海軍的一架F-8II戰鬥機，沒有按照通常的慣例程序進行攔截，與美國間諜飛機相撞，墜入大海，造成飛行員王海死亡。EP-3間諜飛機也受了傷，迫降在海南島上的海軍機場。美方人員被中方扣留11天【據美方被扣押人員後來回憶，說中方提供的飯菜很好吃】。

根據四位參加了會談的政策顧問說，中國第一時間的反應太慢，而且軍方的主導性太強。反應慢是因為要通知最高層領導，但是江澤民此時不在北京。信息都來自於海南的海軍機場，他們當然要保護自己的飛行員不受怪罪。中國解放軍明確說，是美國軍方造成了這次事故，中國政府完全采用了軍方的說法，並授予王海烈士榮譽。事件發生後13小時中方發布的第一份聲明指出，美國的EP-3飛機突然轉彎，撞上了中國飛機，聲明還指責美軍飛機未經允許擅入中國領空，直到4月3日的午夜，即40小時後，才允許美方接觸被扣押人員。美國副國務卿Richard Amitage給中國副總理錢其琛打電話，錢拒不接電話。一名參與其事的人責備布什沒有直接給江澤民打電話，他說，錢其琛這種聰明人怎麽可能接電話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呢？後來布什發表了聲明，要求保證機上美國人的安全，江澤民覺得他也有必要發表公開聲明，他指出，此次事件美方要付全部責任，美方應當停止其偵查飛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加了一個要求，要求美國就此事道歉，指責美國在中國的200海裏專屬經濟區上空的間諜飛行違反了國際法並侵犯了中國主權，宣傳部和軍方堅持這一條，但與中國政府的其它部門的提法不一致，後來外交部和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要求各報編輯拿掉這一條，因為它不符合國際法，他們不想讓世界知道中國宣稱那麽遠的主權。要求道歉可能來自江本人，中國方麵拒絕了國務卿鮑威爾和布什總統就人員生命的損失表達的口頭遺憾，而堅持要書麵的道歉，這樣可以讓中國人民看到，中國領導人有能力捍衛中國的尊嚴。

中方的一份分析認為，如果此事沒有那麽多的公共關注，比較低調的話，處理起來就更加容易些，雙方應該聯合調查事故的原因，然後再下結論。一名顧問說，頭幾天裏，中國領導人想采取激烈的措施與美國公開對抗，甚至考慮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公開集會。軍方和安全部門強烈要求采取更強硬的對策，有些軍方人士說，王海的僚機應該向EP-3間諜飛機開火，還有人提議跟美國開戰。安全部門官員則說，我們是法治國家，應該在法庭上審判那些扣押的美國人。有人說，釋放美國人應該分批進行，先放婦女，然後是一般成員，最後再放駕駛員。智庫的專家們則建議要有節製，他們認為，扣押一個人和扣押所有人，在國際上得到的反應是一樣的，應該釋放所有人，但是扣押飛機。這些專家必須在他們的觀點中加入強硬的反美詞句，否則會被認為對美太軟弱。某顧問說，內部的協商比跟美國人進行的談判要艱難得多。

中國軍方把美方人員扣押了11天，直到收到書麵道歉才放人。但是軍方堅持把飛機拆開，裝箱走貨運，而不允許由飛行員把它飛走，某將軍解釋說，公眾不能接受，但是我們可以讓飛機拆散打包運走，我們沒走極端。以江澤民為首的中國最高層，在這件事上非常謹慎，極力避免中美關係受到破壞。但在美國人對中方扣押美國軍人感到憤怒，群眾給K-mart打電話，要求抵製中貨。

當時我正在上海，大學裏師生員工的情緒很明顯，我認識很久的一位教授甚至無法用文明的語言跟我說話了。另一位教授剛從內地某大學回上海，他說那裏的大學生願意為保衛祖國而獻身。某上海的物理學家向同事學生解釋為什麽EP-3這種又大又慢的飛機不可能撞上戰鬥機，但是人們根本不聽他的。一位解放軍上校告訴我，軍隊內部很多人對政府向美國低頭極為不滿。中國人氣氛的到不是軍方不準確的情報，而是突然知道原來美國間諜機是在離中國如此近的地方定期飛行，要體會中國人的感受，美國人可以想象一下，中國軍用飛機在加州海岸線上定期巡航的話，美國人是什麽反應。

事件結束後，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在新聞發布會上透露，王海是名中國的頂級（Top-gun）飛行員，技藝精湛，事故發生前幾個星期，他就曾經挑逗過美國飛機，他在飛過美國飛機時，把一張寫有自己電子郵址的紙貼在機窗玻璃上讓美國人看到，拉姆斯菲爾德向記者們出示了照片。2000年12月，美國就曾向中國政府抱怨中國飛機飛得太近。【美國當時的駐華武官趕到海南處理此事，他後來回憶說，一架小飛機，要飛離一架大飛機，正確的動作是向上拉操縱（或是向下拉，博主忘了），而王海作的正相反。網上曾傳過美國EP-3飛機拍攝的視頻，很清楚地看到王海的飛機跟EP-3並排飛，王海很堅定的作手勢向下指。】為了避免使館轟炸案那樣的公眾反應，此次宣傳部指示媒體要克製，一項中方的研究，此次的指示比那次好了很多。國務院辦公室新聞辦公室給編輯們作背景介紹，說這是一個空中交通事故，而不是對中國有意的攻擊。官方媒體強調，美國人民大多數是好的，同時要求美方采取補救措施，但是新華社沒有報道布什總統和美軍太平洋戰區司令的強硬聲明，因為這會顯出布什的強勢和江澤民的軟弱。中國領導人要求外交部的外交官們而不是軍方與美國談判。一旦達成不作任何有損中美關係的舉動的共識後，江澤民帶著外交部長啟程去歐洲訪問，但仍然遙控事件的處理，途中，江暗示這是一個雙方都有責任的事故，他說，中國要求美方道歉，因為如果在街上兩人撞到一塊，雙方都會說對不起。最後，雙方達成了協議，美國方麵給出書麵表述，稱對事故和中方飛行員的去世，表示深深的歉意（very sorry--qianyi），但是沒有用“道歉”一詞（apologize--daoqian）。給中國政府當顧問的美國問題專家向中國領導人解釋，在簡明牛津字典中，sorry一詞的第一個意思是，表達道歉的一種方式（a way to apologize），這說服了他們。談判的成功也要歸功於美國駐中國大使普呂厄（Joseph Prueher），他的外交才能和他的信譽（credibility），普呂厄是位退役海軍上將，曾在美國海軍中當了24年的戰鬥機飛行員。

2001年10月21日，江澤民主席在上海亞太經濟合作組織會議上與布什總統握手。

 

21世紀的頭10年的中美關係，比20世紀的最後10年要好很多，雙方都對此作出了貢獻，中國領導人了解到，激發中國人民對美國的仇恨，同時會帶來很大的危險。2001年的紐約911恐怖襲擊，也多少轉移了美國人對中國崛起的威脅的關注，一位北京學生說，“賓拉登救了中國。”

 

20180703 補：

這就應該是上麵提到的，美國國防部長展示的王海向美國飛行員出示自己的電子郵箱的照片。這張照片來自下麵這本書：

The Beautiful Country and the Middle Kingdom：America and China， 1776 to the Present，作者是John Pomfret，出版社是Henry Holt，於2016年出版。 

2021.11。23補：今天去大多倫多市區的北約克的Bridlewood Mall(Finch/Warden)圖書館，翻到小布什總統自傳Decision Points，裏麵提到EP3飛機在南海撞機事件結束後，中國方麵給美方一張美國飛行員在中國期間的食宿帳單，共一百萬美員，最後美方付了三萬四千美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