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潤生開發的新產品很受歡迎,外麵訂了不少貨,郝書記的臉上樂嗬嗬的,整天背著手在廠區轉悠。市長為了帶動地方經濟的發展,開發紫砂資源,把榆城建設成北方的陶都,督促陶瓷廠組成新產品技術開發小組,每月開發新產品十件,由潤生牽頭負責。
連著幾個月都沒有休息,大家都覺得很累。國慶節的時候廠裏放了一天假,潤生與秀蘭來到了塔山,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榆城區。
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條著名的河流從中間穿過,水是黃顏色的,並不象書上說的那樣清澈。塔的下麵全是人,門口有賣票的把守。潤生也有很長時間沒上來了。記得第一次上來的時候還是剛到榆城那天,孫老師不在,他一個人跑到山上,激動萬分。時隔幾年後帶著秀蘭再來到這裏,已經有了另外的含義。
當年是他一個人出征,現在等於把家也安在了這裏,成了真正的榆城人了。
山上的風有些大,刮得人睜不開眼睛。順著塔山再往上爬,一直可以到達最高處的烽火台。榆城在改革開放以後,每天來這裏的遊客很多,特別是塔山更是他們來榆城的必到之處。一些曾經在這裏戰鬥過的老革命紛紛聚集在一起,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時代。鬆樹下一對時髦的年輕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樣子很親密。
秀蘭緊緊的抓住潤生的手,手心都是汗。
爬山很累。
盡管他們都是農村長大的,但有一些時間沒有上山了,因此此時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太陽已經越過了頭頂,刺得人睜不開眼。秀蘭說我們回去吧。潤生也覺得有一些餓了,於是就操著小路一路小跑地下來了。
下山後已是一身的汗,腿也有些發軟。榆城市三麵環山,川道可利用的麵積很小,因此很多人都住在了山上。初到榆城的人白天覺得還不怎樣,晚上的時候會發現四麵空中都是燈影,象山城重慶一樣,非常漂亮。塔山的下麵是河,河的邊上是一條自由市場的巷道,巷道邊擺了各種各樣的小吃。
天天在家裏吃飯,早就膩味了,他們今天準備換換口味,潤生於是在尋找蕎麵餄餎或水盆羊肉之類的東西。涼皮和肉夾饃到處都是,有幾家羊肉泡饃,不幹淨,潤生走進去又退了出來,熱情的服務員追出來滔滔不絕地推薦著。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兩個人幾乎同時回過了頭,伴隨著熟悉的味道,看見貴芳在一個洋芋擦擦(一種陝北小吃)的攤點上正忙活著。
潤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看時就是貴芳,一身油膩的衣服套著個護袖,頭發胡亂地紮在後麵,肚子高高地隆起,很有規模。她的旁邊,站著曾經跟她一樣是民辦教師的王軍。
秀蘭喊了一聲貴芳的名字,貴芳抬起頭在人群中搜索聲音的來源。秀蘭又叫了一聲,貴芳與她便四目相對,手上正在給客人盛飯的碗咣當一聲便掉在地上,臉漲得通紅。
先反應過來的是王軍,他叫了一聲:“秀蘭!你咋到這裏來了?”秀蘭說你們咋就在這裏呢?王軍唉了一聲,說他們已經不教學了,計劃生育超生,逼著要貴芳做手術,就跑出來了。貴芳不好意思地用手把前襟的衣服往中間拉了一下,想彎下腰去撿掉在地上的碗,王軍忙扶住了她,自己把碗撿了起來,然後麻利地給買洋芋擦擦的婦女又盛了一碗,澆上汁,讓潤生和秀蘭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貴芳看著潤生說,要不要給你盛一碗?你現在是城裏的大幹部了,這種飯不知道你還吃得下不?潤生說什麽大幹部,整天在單位給人跑腳,一般人員而已。洋芋擦擦早就想吃了,一直沒有機會來這裏,今天算有口福。貴芳於是給他們每人盛了一碗,澆好了汁子,看潤生與王軍邊吃邊拉話,一時心裏酸酸的,五味俱全。
潤生擔任技術廠長後經常出差,一去就是十天半月。秀蘭一個人呆在家裏很落寞。
潤生在北京的時候就想把秀蘭帶出去走走,讓她開開眼界。有一次他一人去北京,便帶著她去了故宮、頤和園和八達嶺。秀蘭像個孩子一樣,看見什麽都好奇。許多旅遊景點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一天下來兩人都很累,上樓梯的時候腿發軟,腳步都抬不起來,潤生於是攙著她上去,在衛生間放好洗澡水,替她按摩腿腳。秀蘭躺在浴缸裏睡著了,嘴角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臨走的時候他們來到前門,潤生想給秀蘭買兩件衣服,秀蘭嫌貴,不要。潤生挑了兩件,把錢付了,秀蘭嘴裏嘟嘟囔囔,但臉上是欣慰的。
前門的地攤上有很多盒飯,他們每人要了一盒,吃飯的時候秀蘭把包放在旁邊,一轉身包就不見了!她於是象瘋了似地大喊大叫,有人說小偷從地下通道跑了,潤生於是順著地下通道追了半天,一點蹤影也沒有。好在包裏除了幾本書外,沒別的東西。
秀蘭很內疚,自責了很長時間。
後來,潤生又乘出差的機會帶著秀蘭去泰山等地遊玩。爬泰山的時候他們沒有坐纜車,而是直接走上去的。上山的時候下著朦朦細雨,登上中天門的時候天已放亮,登上玉皇頂的時候陽光燦爛,在觀魯台上極目遠眺,齊魯大地籠罩在一篇茫茫雲海中,雲海波瀾壯闊,蔚為壯觀。
下山的時候他們從中天門坐車,下車後秀蘭腿一軟就坐在地上。因為她穿著高跟鞋,腳疼的已不能走。潤生於是就背她回去。一路上秀蘭都要下來,潤生象哄小孩似的哄她。回到招待所她累得不想吃飯,潤生於是就讓她躺在床上,用勺子給她喂……秀蘭的眼睛濕潤了,她說潤生,看來我確實冤枉你了。潤生輕輕地用嘴堵上她,不讓她再說。秀蘭展開雙臂,緊緊地把他摟在懷裏。秀蘭說潤生。潤生說嗯。秀蘭說我們要好好相愛,以後我再也不氣你了。潤生說都是我不好,讓你傷心欲絕。秀蘭說不說了不說了,已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隻要你現在對我好,我不恨你的。
兩人象初戀的情人一樣,每天都要說上大半夜才能睡著。
秀蘭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潤生出差基本上都是參加貿易會,要不就是陪領導考察項目。有時去的地方多,轉一圈下來需要兩三個月時間。
參加貿易會住的一般都是招待所,陪領導出去住的就好一些,最次也是三星級的酒店。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改革開放經過最初的陣痛,已經步入穩步經營的階段。
那時候,小姐已經很普遍了。
潤生和老呂一塊出去,晚上住宿的時候老呂要找便宜的,潤生說太便宜了不好,說不定是黑店,你敢住嗎?曾經有人在省城的火車站附近被剝光衣服推了出來,這已不是什麽奇聞。老呂說那咱們就住差不多一些的吧。聽說現在的賓館飯店裏都有小姐,不知小姐長什麽樣子?潤生說小姐就是過去的妓女,你沒見過電影裏演的那些角色?老呂表現出強烈的欲望,似乎小姐是外星人似的。
潤生經常出差,經見的也多了,現在的酒店裏都有小姐,他從來不去招惹她們。一來很危險,二來怕得病,三來對不起妻子。這些女人白天睡覺,晚上工作。雖然公安經常前來掃蕩,野火燒不盡,掃蕩平息後她們又上崗了。
“怎麽老呂?想開一下洋葷?嚐嚐小姐的滋味?——小心老婆剝你的皮!”潤生笑著說。
“——胡說!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我隻是好奇而已呀!”老呂臉憋得通紅,義正嚴辭地說。
房間登記好後剛進去,電話就響了起來:
“先生,你好!我是桑拿保健中心的,請問要不要服務?”
“——誰的電話?怎麽這麽快就知道咱們住這了?”老呂不解地問。
“小姐的。問你要不要按摩服務。”
“按摩什麽?”老呂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天真。
“你想按摩什麽就按摩什麽。”潤生說。
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潤生讓老呂接。老呂拿起來喊了一聲“不需要!”咣鐺一聲就掛了。沒想到那小姐很有耐心,過了一會又把電話打了上來。潤生說我們已經說過不要了,怎麽還打電話?小姐態度很溫柔地說,你們現在不要,說不定過會就想要了呢!兩個大男人,沒有女人能睡得著嗎?
半夜的時候電話又打進來了。潤生很生氣,質問她:“你們難道不睡覺嗎?”
小姐格格地笑,說:“不睡啊,我們晚上工作啊。”聲音膩得跟潤滑油似的。
“那我們還睡呢!不要再騷擾了,再騷擾我就打110了!”說完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
這樣折騰一晚上,根本沒法休息。晚上睡不好,白天還得工作啊!老呂也很生氣,第二天他們就換了個酒店。
換了的這家酒店看起來比那家要高檔一些,老呂說這樣的酒店肯定不會有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了。誰知道晚上剛洗完澡,電話就來了: “先生,請問需要小姐嗎?”潤生看著老呂說:“——嗬嗬,又來了!”
老呂說:“不行你叫上來看看,小姐長什麽樣我還沒見過。”潤生說你真的想要嗎?老呂說哪裏!隻是好奇而已。
過了一會,電話又來了,還是剛才那位小姐。
潤生說:“我們這裏有一位猛男相見你!”
老呂說你胡說什麽,我怎麽就成猛男了?你才是呢!大約五分鍾後,就聽見敲門聲。潤生說來了,老呂準備接受按摩吧,我出去一會再回來。老呂說你千萬別走,你走了我怎麽辦?這時小姐已經進來了,濃妝豔抹,衣著暴露。老呂呆愣愣地坐在那裏,眼珠子都綠了。
潤生悄悄帶上門走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潤生回來了。
老呂不在房間。
——奇怪了。他會去哪裏?
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一位很溫柔的女聲問是否需要小姐。潤生說你們需要先生嗎?我去給你服務!小姐愣了一下,說:“——神經病!”把電話掛了。
潤生來到大廳裏,到處找不見老呂。回到房間後電話又響了。潤生拿起來說你們有完沒完?還讓人活不活!?電話裏老呂說話了:“潤生你下來一下,我在二樓按摩室。”
潤生來到二樓,一個渾身長滿肥肉的中年女人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看著老呂。老呂灰溜溜地坐在椅子上,好像犯了什麽錯誤。潤生突然後悔自己跟他開這樣的玩笑,有些過頭了。如果老呂出事了,回去怎麽向廠裏交代?
女老板看見潤生,說:“你是他的領導吧?帶這種人出來丟人現眼?玩了小姐不給錢,準備耍賴——門都沒有!老娘沒本事就不在這裏開按摩房,今天你不給錢,休想從酒店出去!”
潤生說:“怎麽回事?”
老呂說:“我又沒動那個小姐,憑什麽給錢?“樣子很委屈。
女老板說:“你怎麽沒動?奶都摸了,還說沒動!幾十歲的人了,虧你說得出口!”
潤生說:“老呂你到底動沒動人家小姐?”
老呂說:“我根本沒想摸她,是她把我的手放在她那裏的。我讓她走,她不走。接著就要錢。”
“——多少錢?”潤生問。
“五百!”老板娘咬牙切齒地說。
“什麽!?——小姐說是二百,怎麽又成五百了?”老呂大喊起來。
“我們一直都是五百!從來沒二百那個價!”老板娘一臉怒氣,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爭執了一會,老呂最後還是乖乖把錢給了。
“日他媽!摸了一下就五百!一個月工資沒了。這小姐也太黑了!”老呂憤憤不平地說。
“誰讓你讓她們上來!”潤生這會其實也後悔了。
“回去千萬別告訴你嫂子。她知道可就全完了!”老呂沮喪地說。
“明天去派出所告他們!”老呂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歇了吧!上哪告去?凡是弄這事的哪一個和當地公安沒關係?”潤生已經開始迷糊了,被老呂一說,睡不著了。
外麵的城市燈火輝煌,宛若星辰。城市的街道車水馬龍,物欲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