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79)

(2006-08-10 15:53:51) 下一個

七十九  
  
  潤喜被免去主任一職後,經常在外麵做生意。生意賠賠賺賺,也沒落下多少錢,但是他的心卻跑野了,不想回去了。
  
  由於蘋果的不景氣,加上苛刻的農業稅讓人無法忍受,許多年輕人都跑出來了。潤喜的幾個戰友下崗後,生活都很困難,於是組織大家到政府門前請願,希望能夠給他們這些八十年代的有功之臣有所補助。他們整齊地坐在那裏,帶著幹糧和水,一坐就是幾天,風雨無阻,可是沒有人理。領導都忙著開會,處理比這重要的事情,哪有時間管他們?領導知道他們曾經都是軍人,除了靜坐不會胡鬧,因此幾個月下來,遲遲沒有結果,潤喜也不抱什麽希望了。
  
  潤喜在省城跟一個建築隊幹工程。他曾經學過幾天磚活,因此工頭讓他幹大工子,一天比小工多掙一倍的錢。潤喜幹活很麻利,砌磚又快又齊,兩個小工都供不上,工頭多次表揚他,倆人很投緣,工頭於是收工後就請他吃飯。
  
  一天,他們吃完飯後時間尚早,工頭於是要去唱卡拉OK。潤喜很少去那種地方,他知道那些地方很不幹淨,有小姐坐台。
  
  工頭見潤喜猶豫,便拉著他的手進去了。
  
  尖銳的音樂震耳欲聾,包間裏傳來沙啞的歌聲,比驢叫還難聽。五音不全,為什麽還要來這裏丟人?潤喜想不明白。
  
  工頭說來這裏的都是有人請,大多是掌點權的,可以給人辦事,酒足飯飽後就來消遣。他們唱得再差也會有人鼓掌。
  
  潤喜突然想起一個故事,說是一個領導喜歡唱歌,每次聚會大家都讓他唱,領導就引吭高歌,慷慨激昂,下麵掌聲雷動。他以為自己真有唱歌的天賦,回到家裏忍不住也唱。妻女不好意思傷他的麵子,但實在又難以忍受那樣的噪音,女兒於是把父親的歌聲錄了下來,在他回來的時候打開錄音機。領導聽得直皺眉頭,雙手捂住了耳朵,問女兒為什麽要聽這麽難聽的歌?女兒說這是您的歌聲呀!
  
  領導聽後麵紅耳赤,從此無論什麽場合都不唱了。
  
  包工頭說這個領導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值得尊敬。有些領導明知自己唱得難聽,還要出來嚇人——沒辦法呀,這群蠢豬!
  
  看得出來,他也是深受其害者之一。
  
  大廳裏的沙發上坐滿了小姐,白晃晃的大腿在那裏耀眼,短裙短得不能再短,胸罩小得不能再小,個個豐乳肥臀,風騷無比。
  
  看見有人進來,她們忽地一下都站了起來,扭捏百態,笑容可掬,媚態萬千。領班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女子,儀態端莊,與那群小姐相比,卓爾不群,頗有大家閨秀風範。潤喜直納悶:這樣的女子幹什麽不好?為什麽也到這裏?包工頭說幹什麽有這裏來錢快?操他媽的,躺著睡著比老子一幫人賺的還多!
  
  “嗬嗬!張老板來了!”領班小姐滿麵春風迎了上來,看來他是這裏的常客了。
  
  “有沒有新來的呀?”張工頭對那群搔首弄姿的小姐不感興趣。
  
  “有呀!知道你要來,專門從外麵叫了幾個大學生過來。——張老板裏麵請!”領班小姐把他們帶進一個包間裏。
  
  “——給9號包間上茶!來一壺碧螺春!”領班看來深諧一些老顧客的脾性。
  
  “你們先喝茶,我給你叫人去。”領班滿臉堆笑。出門的一瞬間表情就沒了。
  
  張工頭說這是職業習慣。其實她們一天也很累。
  
  不一會來了兩個小姐。一個穿黑短裙,一個穿牛仔短褲,屁股都快出來了。
  
  穿黑短裙的那個一屁股坐在張老板的腿上,伸手就摟住了他的脖子。
  
  穿牛仔褲的那個坐在潤喜的身旁,緊緊地挨著他,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潤喜趕忙往一邊挪了挪,他顯然還不適應這樣的環境。
  
  “潤喜放開點。今天我買單,痛痛快快地玩!”張老板很放鬆,他一隻手攬了那小姐的腰,一隻手就從前麵伸了進去,在女孩的胸前一陣揉捏。
  
  “——不要嘛!壞死了。還沒說好就摸人家了!”黑裙子女孩緊緊地護住了自己的前胸,把那隻手拉了出來。
  
  潤喜一愣:這聲音如此熟悉!象極了他熟悉的一個人。盡管夾雜了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潤喜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黑裙子女孩進來時沒看清臉麵,這時她起身邀張老板跳舞,潤喜才看清了她的真麵目。
  
  ——原來是雪娥!
  
  雪娥幾乎同時也發現了他,驚詫得眼睛快要掉出來。
  
  “——你怎麽在這裏!?”他們幾乎同時問對方。
  
  難怪豆花家這幾年光景富得流油!村裏修了幾處地方,還在縣城買了一院,都快成黃泥村首富了!
  
  雪娥癡愣了幾秒鍾,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雪娥!”潤喜撇了張老板,追了出去。
  
  雪娥下樓後攔了一輛出租,跳上車就走。潤喜也急忙攔了一輛,跟了上去。
  
  前麵的車想甩掉後麵的,後麵的緊追不放。兩輛車終於在郊區的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雪娥!”潤喜拉開了車門,把她扶了下來。
  
  “我不是雪娥!雪娥已經死了!我現在的名字也不叫雪娥!”雪娥泣不成聲。
  
  “雪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為什麽會在那裏?”潤喜覺得太不可思議。
  
  ——這個黃泥村最漂亮的女孩,這個驕傲的象公主一樣的女孩,這個村子裏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孩都喜歡的女孩,這個讓潤喜在前線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的女孩……她為什麽會去那樣的地方!?
    
  “潤喜,我不是雪娥,雪娥真的已經死了,求求你不要再問了……”雪娥渾身抖動,哽咽難語,軟得快要站不住了。
  
  潤喜扶住了她,她把他推開了。
  
  “潤喜,你走吧。忘掉我。我現在很髒……”雪娥望著他,淚流滿麵。
  
  起風了。路邊的垂柳飄了起來,隨風而舞。風兒從遠處掠過,卷起了角落裏的垃圾。幾隻白色的塑料袋掉進了汙水裏,一瞬間就變得麵目全非了。
  
  行人匆匆而過,沒有人注意他們。大家都在為生計而奔波,這個城市每天都在發生著這樣或那樣的悲喜劇,沒有人去關心。
  
  他們走進了一片樹林裏,那裏有一塊很大的石頭。石頭後有一條灰色的石椅。
  
  原來雪娥中專畢業後在機械廠找到了工作。廠子效益不好,上班剛兩年就下崗了。下崗後她在外麵擺了一年地攤,受人欺負不說,掙的錢連自己也不能養活。為了不讓親人替她著急,她沒告訴家裏任何人,鳳娥也不知道。後來她又給人家站門市,門市生意不好,每天在那裏磨洋蠟,白白浪費時光。聽說省城好找工作,她於是便來到長安,轉了幾天也沒合適的,都是飯館裏招服務員,一天幹十幾個小時,工資低的可憐。後來她在《華商報》上看到一家酒店招服務員,於是就去應聘,憑著漂亮的外表和不凡的氣質被錄用了。
  
  在酒店工作了兩年,她結識了一些上層社會的人士。這些人道貌岸然,骨子裏卻男盜女娼,卑鄙下流。其中一個老板經常給她買衣服,甚至送她手機、項鏈等貴重物品。她知道他居心叵測,但還是經不住金錢的誘惑。那種寒酸的日子太讓她傷心了,她變得虛榮起來,終於在一次酒後失身。老板帶著她外出旅遊,因為年齡差異太大,走到哪都會引來怪異的目光,在他的朋友圈裏大家也經常開她的玩笑,雪娥很尷尬,恨自己活得太賤,卻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後來老板娘不知怎麽知道了這事,派人跟蹤他們,雪娥被堵在賓館,老板娘又叫又罵,把她的臉都抓破了。自那以後,老板好像也有所顧忌,對她不冷不熱,兩人若即若離地維持了一段時間後就分手了。那時她已經習慣了高檔衣服和高級化妝品的消費,沒有了老板的支助,靠自己微薄的工資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於是又投身到另一位垂涎她已久的老板。這個老板把她玩膩後又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朋友把她介紹到舞廳,她就那樣一步步成了坐台小姐……
  
  雪娥這時已經平靜了許多,臉上也沒有了淚珠,恢複了她那與生俱來的高傲氣質。不知道她的人誰能想到,這麽一個天生麗質的女人,居然是個煙花女子!
  
  “想不到你也會去那種地方。”雪娥語氣裏明顯有責備的意思。
  
  “不,我是第一次去。那個人是個包工頭,我的老板,他對我很好,吃完飯就帶我去那裏了。”潤喜以實相告。
  
  “如果今天沒遇見我,你會不會跟那個小姐上床?”雪娥微笑著看他,目光卻咄咄逼人。
  
  “不會。我還沒墮落到那種程度。”潤喜很堅決地說。
  
  雪娥慢慢地低下了頭,一雙腳不停地擰著地上的草,象換了個人似的,目光不敢與他對峙。剛才的高傲氣質蕩然無存。
  
  “聽我的話,不要再去那樣的地方了。”潤喜說。
  
  “……”雪娥看著他,眸子裏流露出一絲柔情,一瞬間又不見了。
  
  “我們都有一雙手,靠一雙手勞動養活自己,掙幹幹淨淨的錢心裏多踏實.!”潤喜說。
  
  “可是我什麽都不會……”雪娥臉蛋緋紅,有些局促不安,訥訥地說。
  
  “——我可以幫你……”潤喜本來想說:我跟你在一起。話到嘴邊又改了。他拿不準雪娥是否接受他。
  
  “怎麽幫呢?你是有室有舍的人,老婆娃娃都靠你哩!”雪娥說。
  
  “沒關係。我那媳子你知道,是個二百五,我們倆肯定得離婚,遲早的事情。”潤喜說。
  
  雪娥知道潤喜的情況。那時候潤喜如果再有勇氣一些,她是不會拒絕的。潤喜結婚後跟媳婦經常鬧矛盾,動輒就打她,躲在外麵不回去,村裏人都知道。
  
  月亮出來了,大地沐浴在一片銀色的霧藹中,靜謐寂悄。蟋蟀聲聲,此起彼伏。涼風習習地吹過,遠處燈光閃爍,無數飛蛾在裏麵舞蹈。
  “回去吧。我也該走了。”雪娥幽幽地說。
  
  “回什麽地方?還回那裏嗎?”潤生不解地問。
  
  雪娥沒有回答。她站在路口,一輛出租車停了過來。
  
  “一塊走吧,我送你回去。”雪娥說。
  
  一路無語。潤喜的心情很沉重。
  
  “你有聯係方式嗎?”下車的時候雪娥問。
  
  “有。”潤喜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了她。
  
  幾天後,雪娥打來電話,說她要來潤喜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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