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潤喜和雪娥住在一起,一年多時間沒回去。媳婦一開始還下地幹活,半年後她就不去了,在家裏跟婆婆鬧事。婆婆心煩,躲到潤萍家去了。二媳婦不依不饒,攆到潤萍家要婆婆給她一個說法。婆婆被逼沒法,隻好又去了榆城,和秀蘭住在一起。
村裏人開始都以為潤喜做生意去了,眼見得半年多過去,給家裏電話也不打,大家都議論紛紛,說他在外麵肯定有了女人。要不過年的時候也不回來。
二媳婦帶著孩子整天淚水洗麵,她雖然傻,但這次是清醒了。潤喜曾幾次要和她離婚,她不同意,他於是就打她。有一次被逼無奈,她準備好了農藥要死給他看,潤喜這才沒有強逼。潤喜自去年冬天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他是等著讓她走呀!
媳婦偏不走。
——憑什麽讓我走?我到你高家辛辛苦苦十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孩子都那麽大了,我容易嗎?盡管潤喜不把她當人,媳婦心裏還是愛他的,她覺得潤喜特有男子漢氣質,不發火的時候很可愛。那些天她天天在大路上等,四處打聽潤喜的下落。後來聽人說潤喜在省城,於是就給潤生打電話,要他把潤喜找回來。媳婦在電話上泣不成聲:“——哥,潤喜撇下我娘倆不管了,我可咋辦呀!你替我把他找回來吧!——嗚嗚嗚……”潤生心情很沉重。奈何潤喜到省城後並沒和他聯係,省城那麽大,上哪去找?
潤喜媳婦哪裏肯信?說你們一家人合夥騙我,為的就是逼我離婚。
“——哥,你說我們能離嗎?”電話那頭已是哽咽難語。
“當然不能離。”潤生說。
二媳婦有些傻,還有許多毛病,潤生知道,但潤喜也有很多問題,自己的兄弟他清楚。這小子心高氣傲,小事看不上,大事做不好,當了幾年村主任,欠了一屁股爛債。不過潤喜那幾年確實給村裏做了很多好事,黃泥村人至今念念不忘,還希望他回來。潤喜就是潤喜,他做事的方式和潤生不同,敢作敢為,從不拖泥帶水,因農業稅事件被免職後,鄉親們都替他抱不平。
二媳婦對潤生很尊敬,象親哥哥一樣信任他,每次回來都會請他吃飯。母親說我和你大一年四季都吃不上她一口飯,你回來了她就做樣子。潤生心裏明白,這個婚是不能離的,父親、母親也堅決反對,潤梅、潤萍也站在了二媳婦的一麵,對潤喜口誅筆伐。秀蘭說離婚都成你們家光榮傳統了,你沒實現的願望,潤喜替你完成!她對二媳婦雖不屑一顧,但離婚之事卻是堅決地站在女人這邊。
潤喜給戰友曾打過電話,詢問家裏的情況,知道父母孩子都好,他就放心了。他讓戰友給家裏捎了些錢,給孩子寄回來一身衣服。媳婦要潤喜的電話,戰友說沒有,媳婦不信,便根據包裹上的郵寄地址去省城找他去了。
潤喜媳婦第一次出遠門。到省城後她傻眼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輛,高樓大廈林立——上哪去找潤喜呀!
包裹上的地址是“彩虹小區”,彩虹小區在哪裏?問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於是在車站徘徊。
“大姐住旅館嗎?”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熱情地問。
“不住,我找人。”潤喜媳婦說。
“你找人呀!他在哪裏?住在我們那裏,我可以幫你找呀!”婦女很熱心。
“彩虹小區,你知道嗎?”潤喜媳婦問。
“——彩虹小區?——哎呀知道呀!你算是問對了!我們家就住在那裏呀!不過離這裏很遠的,你先住下來,明天我幫你去找!”
“——這,住你們那多少錢?”
“不貴不貴,一宿30元!”婦女眉開眼笑。
“——30元?太貴了,我身上沒那麽多錢。”潤喜媳婦說。
“30元還嫌貴呀?我是看你沒錢,才給你優惠的。要是別人,少了50元都不讓他住!——這樣吧,再給你少五塊錢,不能再少了!”婦女顯得很痛苦,好像割了她五斤肉似的。
“——這……那你一定要帶我去彩虹小區!”潤喜媳婦說。
“走吧走吧!你這人咋這麽磨嘰?明天帶你去好了!”婦女不容分說,拉著她就走。
婦人帶著她穿過大街,走過小巷,來到一處非常僻靜的小四合院裏。
“——有客人來啦!”婦女高叫一聲,把潤喜媳婦推進了門,自己卻走了。
“——哎哎,你咋走了?”潤喜媳婦驚慌失措。
“放心吧!有人招呼你哩!我還要拉客去!”婦女邊說邊走。
“幾個人?住單間還是雙人間?”一個胖乎乎的男人懶洋洋的走了出來。
“單間多少?雙人間多少?”潤喜媳婦問。
“單間100!雙人間每人50!”胖男人說。
“——你說啥?!不是講好一晚上25塊嗎?咋又成了50?——我不住了!”潤喜媳婦說完便準備走。
“——不住了?那好,你把介紹費交了再走。”胖男人不緊不慢地說。
“——你說啥?啥介紹費?”潤喜媳婦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是剛才帶你來的那個女人,我要給人家介紹費呀!你以為她白白帶你來這裏呀?你是誰呀?——交20元介紹費,走人!”胖男人有些不耐煩了。
“……那,我住雙人間,能不能便宜些?我身上沒帶錢……”潤喜媳婦後悔來這裏了。
“這樣吧,看你可憐,給30元住雙人間吧!“男人說。
潤喜媳婦住下了。
奔波了一天,潤喜媳婦喝了胖男人給的礦泉水覺得頭暈,一挨枕頭就睡著了。早晨醒來時昏昏沉沉的,感覺頭很疼。她翻了個身,身邊好像有什麽東西。用手一摸,摸在人的臉上。
潤喜媳婦大吃一驚,一挫身坐了起來。
——天哪,床上居然睡著個男人!男人赤身裸體,死豬一樣地躺著。再看自己,竟然也一絲不掛!
“——天殺的!你給我起來!”潤喜媳婦在男人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嗷嗷,醜婊子,你敢打老子!”男人起來就給了她一耳光。
“你這個流氓,我要去公安局告你!”潤喜媳婦邊哭邊罵。
“——告我?!老子花了200元嫖你,你告老子!?”男人怒目圓睜,穿好衣服準備離開。
“臭流氓你不要走!咱們到公安局去!”潤喜媳婦拉著他不放。
“讓他走,我帶你去公安局。”昨晚的那個胖男人來了。
“你住在這裏勾引野男人,我還沒跟你算帳哩!到了公安局人家按賣淫罪收留你,最少處罰5000元以上,還要判三年刑罰的!”胖男人臉拉得很長。
“——這可咋辦呀!嗚嗚嗚,我不能白白被他欺負呀!嗚嗚嗚……”潤喜媳婦哭得很傷心。
“這樣吧,看你可憐,要是你沒有住處,我就讓你免費住在這裏,如果你想離開,我也不勉強。——給,這是那人昨晚上給的50元錢。”胖男人說。
“——不對,是200元!人家說了!”潤喜媳婦在金錢上一點也不含糊。
“什麽?!——200元!那你給他要去!我隻收了50元!看你可憐才給你,你還不知足了!”胖男人很生氣。
“——我不要這50元,我要去公安局告你!嗚嗚嗚……”潤喜媳婦不依。
“給臉不要臉,滾出去!少在老子這裏撒野!”胖男人一吆喝,來了兩個年輕人,連拉再拽就把她弄出去了。
“——嗚嗚嗚,潤喜你個挨刀子的,你在哪裏呀?哇嗬嗬嗬……”潤喜媳婦坐在巷子口哭了一上午,過路的人都好奇地看,沒人理她。
這時,她突然想起了潤生,於是就到公用電話亭給他打電話。
昨天一來就應該和他聯係呀!咋就糊塗了!
潤喜媳婦開始恨自己了。
“哥,我是豔梅。你找到潤喜沒有?”電話接通了,眼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
“——還沒有。”潤生說。
“我現在長安,找不到潤喜就不回去了。”潤喜媳婦說。
“你在哪裏?我來接你。”潤生說。
“東郊汽車站。哥,你快點來呀!”電話上她一直在哭。
潤生匆匆地趕了過來。潤喜媳婦象看見親人一樣撲了上去,哭得一塌糊塗。
“別哭了,大街上,人家都在笑你哩。”潤生說。
“——哥,我有潤喜在長安的地址,你看。”潤喜媳婦說。
“彩虹小區?好像在南郊什麽地方。”潤生說。
下午,他們便來到了那裏。
問門房,不知道有此人。
等了一下午,也未見蹤影。
第二天,潤喜媳婦一個人來到小區門口,準備守株待兔。
黃昏的時候,遠遠的看見兩個人向這裏走來,男的好像是潤喜。
潤喜媳婦藏在樹後,看潤喜和那女人卿卿我我的樣子,肺都氣炸了,等他們走近時,她突然撲了上去,在雪娥的臉上抓了一把。
突如其來的襲擊把兩人嚇了一跳,再看時,原來是媳婦來了,潤喜渾身的血呼地就串了上去。雪娥捂著臉,血順著指縫流了出來,潤喜媳婦上前又踢又咬,被潤喜緊緊地抱住了。
“——雪娥,快走!”潤喜說。
雪娥自知理虧,捂著臉跑了進去。
“——你咋來了?”潤喜說。
“高潤喜!你個不要臉的,我瞎了眼,看錯你了!黃泥村的人都說你在外麵有女人,我不相信,原來你真是個爛貨!——往回走,我跟你離婚!”媳婦很堅決地說。
潤喜等了多少年,等的就是這句話,可是今天她說出來了,心裏卻又百般難受,不是滋味。
“有話好好說。你先回去吧,不要給村裏人說,我隨後就回來。”結婚十年了,潤喜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妻子說話。
“——騙子!你是個大騙子!你騙了我,也騙了家裏的人,你們一家人都在給我做工作,要我在家裏等你!你拋下一家人不管,在外麵跟野女人鬼混!你這個大流氓!不值得我愛,我恨你!”媳婦說完就哭了起來。
潤喜帶著媳婦回去了。
潤喜回來後,母親突然出事了,一家人忙著辦喪事,這件事擱置了一段時間。
母親“五七”以後,他們就去鄉上辦了離婚手續。潤喜一家和黃泥村的人都沒想到,潤喜媳婦這次主意那麽堅決,說離就離,一天也不願耽擱。
手續辦完後潤喜心裏空落落的,期待已久的事情結束得太快,有點不真實的感覺。本來是應該高興的事,可是他卻怎麽也興奮不起來,甚至有一些惆悵,覺得對不住妻子。
妻子回到家裏抱著孩子痛哭了一場,然後帶著他去縣城照了幾張合影,給孩子買了一身新衣服,把他送回來,大聲地哭著回娘家去了。
離婚後的第二天潤喜丈母娘就來了,帶著娘家一班人來搬東西。潤喜說家裏能拉的都帶走,電視、冰箱、洗衣機、家具等等,都拿走。丈母娘連哭帶罵:“——潤喜你個絕死鬼挨槍子的呀!我女子跟你結婚後沒過一天順心的日子,她給你操磨這個家,把兒子養大,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現在你在外麵混了野女人,就跟我女子離婚,說不要就不要了!——我女子苦命,咋就找了你這個昧良心的貨呀……嗚嗚嗚嗚……”
能帶走的都帶走了。帶不走的丈母娘便拿起棍子一陣亂敲,牆上的鏡子、窗上的玻璃都被她敲碎了。
潤喜一家沒有人去阻止,隨他們折騰。
丈母娘不解氣,跑到親家的屋裏把碗櫃也砸碎了,碗碎了一地。最後她把鍋也砸了個窟窿,才拉著抑揚頓挫的哭聲走了。
潤喜離婚後把家裏安頓了一下,又去了省城。
他把雪娥帶了回來。
黃泥村的人大吃一驚!——都知道潤喜在外麵有女人,但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是豆花家的雪娥呀!
人們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們,說什麽話的人都有。
“潤喜太不象話了!媳婦雖然傻,但是個踏踏實實的女人,孩子都那麽大了,說不要就不要人家了,真是的!”
“雪娥咋會看上潤喜?潤喜原來追她的時候她不願意,這會咋願意了?!”
“——雪娥是個啥東西?聽說在外麵掙的是不幹淨的錢!豆花家這幾年的光景全憑她哩!”
“那潤喜瞎了眼,怎麽跟她混在一起?”
“潤喜過分了!有他小子後悔的那一天!雪娥不是省油的燈,能安心跟他過日子?!”
“——唉,潤喜和媳婦一直不擱,在一起天天吵架。其實離婚是早晚的事,婚不離,潤喜是不會回來的。”
“可憐狗狗這孩子了!人常說親老子後娘,東廈子南房——有他娃後悔的那一天……”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議論紛紛。
人們都等著看豆花怎麽辦。
豆花自老頭子死後就搬到春娥家去了,很少回來。關於雪娥的事情她其實很清楚,做娘的心裏難受,有一次女兒給她錢的時候她把錢摔在她的臉上,後來又當著女兒的麵把錢撕了。然而雪娥已經陷得太深,不能自拔了。眼看她已經三十了,還沒個著落,作娘的心裏著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