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飛落雪花一片,捧於手中,待欲細看時,早化為瑩瑩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62)

(2006-07-10 16:04:38) 下一個

六十二  
  
  那是一段難熬的日子。
  
  夫妻同床異夢,形同陌路,那種生活是沒法過下去的。周一到周六還好說,兩個人都忙著工作,沒有太多的時間見麵。有時到車間沒見她上班,潤生問旁邊的女工,人家說秀蘭病了,你不知道?潤生匆匆趕了回去,秀蘭把自己蒙在被子裏,問什麽都不說,或者就是一句“死不了!”的話,不要他管。潤生隻好讓廠醫到家裏給她打針,伺候她吃藥。秀蘭隻要能動,就不讓潤生接觸她,渾身好像都長滿了刺,把自己武裝起來。原來的溫柔消失殆盡,說話尖酸刻薄,諷刺挖苦,整個象換了個人似的。
  
  周日的時候他們很尷尬。兩人都在,秀蘭做好飯後也不管他,但飯是兩個人的,潤生知道,她雖然恨自己,還沒到那種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衣服雖然是各自洗,床單、被套等還是她來收拾的,還有每天的飯食她都會默默地做好,等他吃完了再收拾。
  
  經過多次碰壁,潤生也很少跟她說話了。兩個人很難溝通,潤生很苦惱,卻又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他試著又給她寫了封信,信中回憶了他們幾年來的酸酸甜甜,極盡煽情,秀蘭拿到信後看也沒看就撕了。
  
  ——難道她的心真死了嗎?潤生都有些迷惑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老呂說你們不能這樣長期下去,秀蘭是個性格很強的女人,弄不好她會得神經病的。想起這個潤生就不寒而栗,大哥潤民死後麥娥就瘋了,至今還是那個樣子。老呂說有幾次他都看見秀蘭一個人在山上轉悠,沒準那天想不通會出什麽事情。
  
  是的,不能再這樣長期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瘋的。記得有一次晚飯後秀蘭出去了,好長時間沒有回來。潤生放心不下,一路尋找來到河邊。月明星稀,河水嘩嘩而過,秀蘭孤清清地坐在那裏流淚……
  
  離婚事件之後,潤生把母親狠狠地數落了一頓。長這麽大,他從來沒對母親發過火,這次實在忍不住了。母親被兒子批評,傷心得淚水漣漣,哽咽難語。母親說我是一片好心成了驢肝花——裏外不是人了!潤生這件事你也有責任,不要光怪別人。父親說你媽的話是聽不得的,盡出歪主意!母親說閉上你的臭嘴,這裏有你什麽事情!想想秀蘭這些年在家裏確實不容易,似乎也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對不起她。秀蘭去榆城後就沒有再回來,她感覺很不安,常常在潤生跟前提起,說秀蘭肯定要恨她一輩子的。孫子的事情也很少被說起,也許是潤喜有了兒子,老人抱孫子的願望已經實現;也許是潤生的很不耐煩,不能再傷他的自尊心了。潤喜的工作很有成績,經常去外麵參觀學習,家裏的事卻很少有時間管。潤喜媳婦是個很能吃苦的女人,地裏的活基本上她一人幹了,回到家裏潤喜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都習慣了——誰讓她來人那麽吝嗇,不是藏酒就是藏煙,要不就是偷偷地拿了別人的東西,把潤喜氣得半死。潤喜複原後並沒有帶回來幾件衣服,他自己也不愛好,從來不給自己買新的,潤生的衣服淘汰後都給了潤喜,兄弟倆個頭都差不多,潤喜穿著很合身。潤生淘汰的衣服在農村還是很時興的,潤喜穿著它走南闖北,可是漸漸的這些衣服就不見了,全被媳婦轉到娘家去了。最為可氣的是潤喜的戰友來了把衣服擱在炕上,走的時候兜裏的錢就不見了。秀蘭在家幾年,家裏從來沒聽說丟過東西,二媳婦進門後母親就把自己的櫃子鎖了起來,防賊一樣地防她。
  
  黃泥村家家都住上嶄新的房子,這一切與潤喜的努力是分不開的。然而這些年他的債台卻越壘越高。黃泥村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家家看上了彩電,安裝了電話。九十年代初期,電話在城市尚不普及,農村更是很少了。幾千元一部的安裝費一家人勞動一年才能償還,彩電更是貴得要命,比電話還貴。沒有錢就貸款,黃泥村幾乎家家都有貸款。為了響應上級指示,樹立“文明村”樣板,一些事情已經不是潤喜能左右的了——領導要撐這個麵子,信用社給予支持,你敢不辦?其他村子想貸款還不給哩,腿跑斷了也沒用!
  
  幾年下來,潤喜的貸款已經是個不小數目了。蘋果不可能年年豐收,天災人禍經常有,一場春寒可能把花就全凍壞了,果樹上隻剩下葉子;一場冰雹把蘋果就敲掉了,掛在樹上的也盡是坑窪,賣不上錢。還有那沉重的農業稅可不管你天災人禍,秋後政府強行收取,許多人辛苦一年連農業稅也不夠交。
  
  潤喜緊張,潤生就跟著遭殃。先是以前承包果園的款項,先後幾年才還清。後來家裏又每每遇到這樣那樣的事情。潤喜不在,母親便打電話給潤生,要他想辦法。一些人還不了貸款,甚至跑到榆城找潤生借錢,潤生那時一個月也就一百多元工資,能顧得了哪頭?因此經濟上經常捉襟見肘,常常等不到發工資的時候。
  
  麻煩的事情還不止這些。
  
  潤生成了村裏的名人,都說他在外麵混得很好,市長跟他都是朋友。於是等他回去的時候便有人請他吃飯。這飯不是白吃的,吃了就要給他們辦事。因為潤生有本事能把秀蘭弄出去,就能把他們的子女安排了。當然,剛開始的時候都是一些有親戚關係的。
  
  農村人唯一的出路是讓孩子考學,但高考的獨木橋上千軍萬馬,通過的畢竟是極少數人。村裏自從彩娥考上大學後,幾年了還沒有再考上的。這些人轉彎抹角讓潤生安排自己的子女到陶瓷廠裏做臨時工,潤生回想自己在家時的情景,覺得農村孩子很不容易,便給郝書記說好話,請老呂喝酒,甚至給他買煙。因為生產上進人必須老呂點頭,老呂為自己的這點權利很驕傲,合理地加以利用,一年的煙酒便不用買了。這些孩子到廠後發現與自己的期望值相差很遠,便鬧騰著要潤生給他們調換較好的工種,因為宿舍緊張,一開始甚至還得安排他們在家吃住。這些孩子上班後發現工廠的工作並不比農活輕鬆,技術要求又達不到,因此一般不超過三個月就回去了,回去後把陶瓷廠說得一錢不值,並散布諸多關於潤生夫妻不和協的事情,讓村裏人笑話。
  
  後來,親戚不來了,村裏的人就來了,都是原來處得不錯的關係,潤生沒辦法拒絕。他們來的時候要吃要住,走的時候你還得給路費。
  
  彩娥畢業後也分在了榆城,在工商局工作。彩娥已經結婚了,女婿是一家銀行的職員,帶著眼鏡,顯得很文靜。他們經常過來看望潤生,老同學相見,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秀蘭為之側目。
    
  彩娥說她最小的妹妹芳娥初中畢業了,沒考上高中,不想在農村呆。潤生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事業單位是行政撥款,不招臨時工的,隻有企業才有這個權利。
  
  幾年未見,芳娥已經出落得很漂亮了。豆花跟著也來了,看見潤生的牛氈“豪宅”直皺眉頭。不過很快就適應過來了,笑嘻嘻地說等再過幾年,潤生就會住上洋樓的。有一次,一個在城裏工作的同學攜家眷來潤生家做客,同學的愛人站在“豪宅”前說什麽也不願進去,潤生很尷尬。後來不管是哪裏的同學要來,他都提前申明自己的“豪宅”情況,免得讓人家受驚。
  
  豆花上來後秀蘭的話倒多了起來,整個象換了個人似的。畢竟在家的那段日子豆花待她不薄。潤生陪著豆花參觀了廠區,豆花看見什麽都好奇,大呼小叫,引得工房的女工紛紛觀望。
  
  彩娥把大家請到食堂吃了頓飯,給芳娥安頓了一下,便帶著母親到她家去了。
  
  陶瓷廠宿舍一直緊張。臨時工來了都沒地方住。因為工資很低,租房是不可能的,正式工在外租房的也很少。芳娥於是就在潤生家住了下來。
  
  秀蘭對此很不滿意。嘴上不說,行動上看得出來。吃飯的時候她很少說話,悶著頭隻顧自己吃,讓芳娥很尷尬。最尷尬的是晚上睡覺,十個平方的小屋,一張大床上,她就睡在秀蘭的身旁!那段時間他們一直冷戰,晚上沒什麽戚戚我我的舉動,更別說夫妻生活。潤生因此很坦然,把芳娥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對她從沒產生過任何邪念。有時秀蘭有意回來很晚,或者專門使潤生難堪,讓芳娥睡在他們中間,潤生也沒產生過非分的念頭。因為白天工作勞累,潤生一挨枕頭就進入夢鄉,後來覺得象一家人似的,感覺很正常。
  
  彩娥及豆花對潤生很放心,也很感激。豆花在秋後的時候帶了蘋果和小米上來,極其殷勤的樣子,弄得潤生很不好意思。芳娥1.75,長得有點象張曼玉,眼睛比張曼玉要大一些,皮膚白晰而紅潤,粗糙而臃腫的服飾遮掩不住自身的美麗。幾個月後她拿到了工資,給自己添置了一身行頭,搖身一變成為廠裏的第一美女,招惹了無數的追隨者。


  芳娥長得很漂亮,但徒有外表,沒什麽文化,一說話就冒傻氣,潤生因此從骨子裏瞧不起她。因為彩娥的關係,才承擔了這份責任。
  
  芳娥的出眾招惹了無數的目光。廠裏二不愣的小子象蒼蠅一樣的盯著她,讓人討厭。答應別人的事情就要在心,芳娥出了事怎麽向彩娥交代?潤生於是象對待親妹妹一樣嚴格要求她,不允許她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也不允許她一個人到外麵亂跑,除非去彩娥那裏。
  
  芳娥跟秀蘭在一個車間。幾個月了,每月交的正品沒有次品多,為此也曾想讓潤生給她調換工種,潤生沒有答應。
  
  一天下午,芳娥興衝衝地跑來找潤生,說自己馬上就要到辦公室工作了。潤生驚詫地瞪大了眼睛:進辦公室可不是隨便的事,沒有特殊的關係和書記的點頭是不可能的。芳娥說書記中午的時候碰見她了,親口給她說的。潤生察覺到事情不妙,又不能給芳娥直接說穿,搖著頭說你不要去。芳娥說為什麽?潤生說你以後會明白的,我是為你好。
  
  芳娥很急躁,說我已經答應人家郝書記了。郝書記讓我下班後到他辦公室去,那我還去不去?潤生說你最好別去了。女孩子家,要學會保護自己。芳娥不解地望著她,將信將疑的樣子。
  
  下班後芳娥沒有回來,潤生感覺到事情不妙。他去廠區轉了一圈,都說沒看見她。大約一個小時後,芳娥從書記的辦公室出來了,臉脹得通紅,邊抹眼淚邊走。潤生的心“嗵嗵”地跳了起來,看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個禽獸不如的書記,一定要找他算帳去!芳娥看見潤生,哭著就撲了上來。潤生說他對你動手了?芳娥點了點頭。潤生撇開她,大踏步就準備找書記論理。芳娥哭著拉住他不放,說我們回去吧,他沒有把我怎麽樣。潤生說真的沒有?芳娥肯定地點了點頭。
  
  回到家裏芳娥說真沒想到,那麽大年齡的人了還是個流氓。潤生說怎麽回事?芳娥說下班的時候郝書記讓人來叫她,她就去了。進去的時候裏麵還有一個人,那人跟郝書記談了幾句就走了。那人一走,他好像就換了個人,對我很熱情,色眯眯地盯著我看。郝書記問我跟你是什麽關係?我說我們是一個村的,你跟我姐是同學。郝書記“哦”了一聲。我說沒什麽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郝書記說怎麽沒有事情?你不是要坐辦公室嗎?坐辦公室就不用再下車間幹活了,我去市上給你要一個轉正名額,你就是正式工了。說完便走過來拉我的手。我當時很害怕,就往後躲,他就嘿嘿地笑著一步步緊逼,我被逼進了裏麵的房間。房間裏是床,他猛地就撲了過來,把我壓在身下,胡亂地在我身上亂摸……芳娥說著又啜泣起來,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他沒把你怎麽樣吧?”潤生很著急。
  
  “沒有。我沒有讓她得逞。”芳娥說情急之下她突然發現了床頭的台燈,是個玻璃瓶狀的,一下便握在手中,猛地一用力,台燈掉在地上就碎了,發出很大的聲響。郝書記受了驚嚇,放開她站了起來,臉上還帶著淫笑,並開始解自己的衣服。芳娥猛地坐了起來,跑過去就趴在窗台上,說你如果再敢過來我就跳下去!郝書記愣了半天,最後還是讓她走了。
  
  “我早就說過,陶瓷廠的人都是流氓,從上到下都是。一個個道貌岸然的披著人皮,背過人都是魔鬼!”秀蘭說話了。
  
  “我不幹了。也沒法再幹了。這裏太複雜,還沒有農村好。”芳娥擦幹眼淚,說。
  
  “我去找郝書記,真是太過分了!”潤生忿忿不平地說。
  
  “潤生哥,你就不要去了。你跟我不一樣,我可以一走了之,你還要在這裏工作,他是這裏最大的官,你不能得罪他。我去找我姐,讓我姐夫找人收拾他。”芳娥說。
  
  潤生想了想,覺得也是。又沒有什麽證據,自己上去他也不會承認的。
  
  芳娥第二天就離開了,一切又恢複了原來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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