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很奇怪,越是無法擁有,就越是無法忘記。那些人和物像日久年深樹木的根,在心上紮下難以愈合的傷口。有的時候被紛繁的塵事覆蓋,仿佛看不清痕跡。但隻須輕輕擦拭,那些傷口又清晰地呈現,恍如昨日。
在我的心裏,宇便是樹木的根,是所有愛情的開始。
十三歲,一個雨後的下午,我遇見了宇。他是表姐的同學,大我四歲。那天,表姐約了很多朋友去家裏玩。我跟著表姐去電影院接他。他推著破舊的自行車站在門口,我遠遠地看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那個時候的我懵懵懂懂,卻知道,那是我喜歡的類型。我用了半天的時間偷偷看他,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他和我在一所中學念書,他高中,我初中。他是籃球隊隊員,我便成了他的觀眾。每個星期五下午的籃球賽,我都站在雙杠旁邊傻傻地看。球滾到腳邊,他過來揀,彎腰的時候甩甩汗濕的頭發,抬頭微笑地看我,我們的眼光短暫接觸,我紅著臉飛似地轉身逃走。那短暫的幾秒種,在我心中無限延長。直到現在,都無法遺忘。
宇高中畢業後考進了一所著名的大學,而我,留在那所沒有了他的中學。我曾經以為,那便是我們的終結,他是我年少的愛情童話裏的白馬王子,來不及告白,便已成為過去。
可十五歲的時候,我再次看見了他。偶然的機會,我們在第一次見麵的電影院前相遇。他戴著白色的棒球帽,還是推著那輛自行車。我的高度在他的肩膀處,能夠看見他微微抬起的下巴。我把那次相遇叫作“天意”,對他美好的感覺也在心中瘋狂滋長。
那次相遇後我們開始約會。他帶我去學校的籃球場,在我曾經看他比賽的雙杠旁邊吻了我。那個晚上的天空是深藍色的綢緞,綴著一朵月亮和一顆小星星。他輕輕拉我過去,把我抱在溫暖的懷裏,我能夠聞見淡淡的煙草味。我買了一塊藍色的棉手帕送給他,美其名曰:藍色的情人手帕。他在月色下親吻我的頸項,撫摸我的齊腰長發。
他是獅子座,我是天蠍座。那個時候,我開始像其他女生一樣研究西洋星座。當我看到他是火我是水,而水火不能相容的時候,我隻是笑笑。我說愛是能夠戰勝一切的,我願意他的火讓我的水蒸發。
可是,我們還是開始吵架了。
年底的時候為了一件小事吵,過了兩個月才見麵。寒假過後開學的時候,他回中學看老師。我捧著新發的教學書準備回家,看到他騎著車從麵前路過。他轉頭看見我,眼神久久地跟隨,並且把車騎得很慢,慢到我隻要一上前就能讓他停下。我們是彼此想念的,可兩個倔強的人,不知道如何妥協。那天晚上,我們在一個幽暗的路燈下見了麵。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穿著深藍色的羽絨衣,緊緊地抱著我。
高中軍訓的時候,他來看我。晴朗的夏夜,他和我坐在學校操場邊的石階上說話。他的笑容依舊像初相識的時候那樣誘人,我說我要和他走完一生一世。不知怎麽的,我突然覺得難過並且哭了,我拿他的手過來放在臉上,讓他感覺我眼淚的溫度。他說,怎麽哭了?隨即站起身一把舉起我,我在他堅實的手臂上感覺一米九十二的高度,破涕為笑。
一直堅信這是最完美的愛情,我的一見鍾情在最適當的時候編織了一個童話。可是事情並沒有朝著我期望的方向發展。
幾個月後他騎車帶我的時候,被交通警察抓住。警察狠狠地教訓了我們一頓,臨走前,對宇說,你女朋友真漂亮。宇笑笑說,那是表妹。我在一邊即刻目瞪口呆。在我的逼問下,他說他其實一直有另一個女朋友,是大學同學,可真的非常喜歡我。那天晚上,他沒有送我回家,第一次讓我走了夜路。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大聲哭泣,我很迷茫,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我的感情。可是,我已經陷得太深。
分手後,學校組織了下鄉學農的活動,一共七天。我的眼睛因為不停地哭泣而不得不戴墨鏡。一個人在田野裏拔雜草的時候便狠狠地掉眼淚,用盡力氣把草連根拔起。滿腦子都是我們的初次相見和每一次的甜蜜。我去理發店剪去了齊腰長發,理發師說真的要剪嗎?不要再考慮了嗎?這可是要花很多年才能留的頭發。我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點頭。理發店裏放著當時最流行的《短發》,我聽著歌,感覺著長發在一點點地斷去,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可我知道自己的感情太堅固,以至於無法自拔。一個月後,我寫了一封長信給他,寄去了他的學校。信裏夾雜著我的淚水,藍色的墨水淺淺地融化。我說我想讓你等我長大。他給我回了電話,他說好,等你長大。
我和他在他的新家見麵。剛搬的地方,什麽家具都沒有,隻有一個木板床。他摸摸我的短發,說你真是傻孩子,為什麽要剪頭發。我說青絲即是煩惱,我隻是想把煩惱剪掉。那天,我在那間白色的空空的屋子裏給了他我的第一次。他在我的耳邊輕喘,而我卻已是疼痛萬分。但我的心是愉悅的,他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是我交付處子身的男人。我別無他求。
半年後,他大學畢業進了一家香港房產公司,在城市西區管理一大片別墅群。每個周末我都穿越大半個城市去那裏看他。我在他的房間裏等他做完事情回來。有的時候,等著等著便會睡著,直到被他洗澡時“嘩嘩”的水聲吵醒。躺在被窩裏的我感到甜蜜,結婚也許就是這樣,等他回家,等他來抱我。
我從來不提起他的另一個女孩,有的時候在書桌上看到女孩的照片,我隻是看看再放回原處。雖然心中淒楚,卻依舊相信愛的力量是巨大的。隻要我愛著他,比什麽都重要。
後來,我懷孕了。七天的早早孕,為了防止藥物流產的不順利,我選擇了四十五天後的人工手術。三十天的時候我便有了妊娠反應,早晨一個人躲在衛生間裏,用最小的聲音嘔吐。坐車上學會突然反胃,隻能早下車,步行幾站路。我打電話告訴他的時候,他隻是說,為什麽這麽不小心呢?他說最近手頭緊,手術的費用要到下個月才能給我。我隻能向朋友借錢。
那年的初夏依舊很冷,我穿著毛衣拉著他的手走進了醫院。我問他,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是嗎?他說是。我非常害怕,身體冰冷。上手術台前我謊報了年齡,醫生依舊說,年紀這麽小,以後不能再來了,知道嗎?我感到冰冷的器具在我身體裏移動,我的手緊緊抓住床沿。淚水順著臉頰一顆一顆滑落,也許我預感到了,這將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對於生活對於這份感情,我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手術後,我回學校上了體育課。
我還是照常去城市西區看他,幫他理房間。手術後的一天,我在他的抽屜裏發現了一個新手機盒,發票上是一個四位數,購買日期就是我手術的那一天,手機盒旁邊地躺著一盒避孕套,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我的心瞬間崩潰,強忍著眼淚去他的辦公室。我看著窗外狠狠地說了聲“再見”,他問我怎麽了。我轉身飛快地奔下樓,我怕自己看到他的眼睛,又會回頭。而這一次,我告訴自己不能再回頭。
他來找我,我們在肯德雞餐廳見麵。我說我們分手吧,雖然有過這麽多甜蜜的日子,但是我已經精疲力竭了。他說是因為那隻手機嗎?為什麽你現在這麽在乎錢。聽完這句話,我站起身,狠狠地把可樂砸在地上,冰塊四處飛濺。他在眾目睽睽下離開我走出了餐廳。
他也許真的不是我要的男人,雖然我曾拚盡全力去愛他。
三個月後,他辭去了原先的工作,並且從家裏搬了出來。落魄的他打了電話給我,我去那處破舊的公寓看他。一間牆紙班駁的房間,幾家合用的衛生間。他的麵容憔悴。我坐在他的身邊,聽他說生活的不如意。另一個女孩跟著香港老板走了,而我是唯一能夠聽他傾訴的人。但是他明白的太晚了,我的心疲憊異常。我已經不是十三歲的那個女孩,我渴望的是真的愛情,可他連一句道歉都說不出口。我說如果我們完不成愛情,也許還能做朋友。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
炎熱的夏夜,我和他躺在小小的床上。沒有空調,隻有一架小小的風扇,我的身邊是一排中英文小說書。他就著昏黃的燈光看書,時不時地看看我。我的手拉著他的,沒有做愛。夜深的時候,他推推迷迷糊糊的我,我看見一隻碩大的老鼠坐在對麵的沙發上,眼睛盯著我們。我輕笑他還像小孩子一樣,心裏卻難過異常。幾個月前,我會不假思索地跟著他過這樣的苦日子,但是現在,我卻無法說服自己。他關了燈,在漆黑的夜裏問我,是不是能夠重新開始?我執著地輕輕搖頭,隱藏在心中的悲傷終於使得淚如泉湧。我抱著他大聲哭泣,這一次,我們真的是走到了盡頭。
一直沒有原諒他,曾經說過的一生一世變得遙不可及。
那一年的七月,我高中畢業。沒有參加高考的我直接進了一家私營公司做秘書。九月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美國男人。這個叫保羅的男人是被派來中國做技術顧問的,偶然的相遇後,他瘋狂地愛上了我。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宇,他沉默許久,什麽都沒有說。那個時候他在讀法語補習班,想去巴黎留學。
我跟著保羅去遙遠的雲南旅遊。我以為自己能夠忘記宇,可是,在千裏之外的麗江,我依然無法快樂起來。在古城的小巷裏,我讓別人刻了一個木盤子,中間刻著“至愛”的納西文。這個是我留給宇的,雖然後來我一直沒有見他。
他通過了考試,要辦法國的留學簽證。打電話問我有沒有辦法幫他換美金,我說好。那天,我坐在一幢高級公寓的落地窗邊看保羅下樓。樓下的宇騎著自行車遠遠駛來,和保羅握手,然後換錢。我在窗邊靜靜地看他,腦子裏翻湧著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以及那破舊的公寓,漆黑的深夜,他摟抱我的樣子。這一切,那麽近又那麽遠。宇騎著車子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淚流滿麵。
他去了巴黎,臨行的時候打了電話給我,我沒有去送他。我無法麵對他,怕自己的感情再度決堤。之後,我接受了保羅的婚戒,帶著四個箱子去了美國。走之前,我去了曾經的學校,在操場邊的花壇裏偷偷埋下了那個刻著“至愛”的木盤子。
美國和法國有七個小時的時差,我和宇偶爾會在網上遇見。我在美國一所大學讀生物學本科,他在巴黎讀經濟學碩士。我變得安靜不願意說話,隻是喜歡手指在鍵盤敲擊的聲音。我們遇見的時候,會長時間地聊天。他說他還能夠想起我小時候的樣子,十三歲的時候在操場邊看他打籃球,十五歲的時候在寒風中等他。我說他是一劑毒藥,我的愛情從此殘廢。他答應等我長大,我長大了,我們卻永遠分離了。
他說以後還會遇見,我知道,那隻是也許,我們回國的時間永遠交叉錯過。每一次的錯過,都讓我們背道而行地越來越遠。並且,如果真的再次遇見,那又能怎樣呢?隻不過又是剝開仿似已經愈合的傷口。
零四年的五月,他告訴我,他結婚了,新娘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但是生活不能為了愛情,他並不愛她。他說,以前告訴過我愛情是需要時間來驗證的,可驗證了之後,卻無法挽回。他在我們相識十年後第一次對我說了聲“對不起”,為了不能出生的孩子,為了對我的傷害。我的悲傷像春天的小芽,突然在心中瘋長。
“想起了純真的年代,你給我最初的傷害,還有那讓我憂愁的男孩……”我在《純真年代》的歌聲裏給他寫了最後一封長信,從相識到結束。過去的事情在腦海裏匯集成永恒的故事,終結的時候,我們卻隻能在大西洋的兩岸遙遙相望。 (完)
偶爾有一倆個成功的,當事人又覺得人生象少了點什麽。仿佛是戀愛次數不夠,人生不完整一般。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雨泉的歌裏說“愛是最高處放的糖”,的確如此。
其實初戀的對象是誰一點都不重要,是不是給了對方第一次也不重要。多年過後,當初的那個人早就麵目全非。實際上已經早就不存在了。硬要聯係到他/她的物理上的繼續,隻能失望,即便他/她一直在你的身邊也不例外的。重要的是身邊的愛人和你一起成長。
初戀留下的東西中,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當時心態和感受。還有從中學習到怎樣去愛,怎樣去珍惜和尊重感情。
把初戀故事坦然的講給現在愛人是多大的幸福呀。讓他/她知道你可以多麽投入的愛,多麽珍惜一份深刻的感情。
但是,突然想起了宇的妻子,不知道她會怎麽想...
很感動的一篇...
每個人都是帶著痛苦在生活。痛苦就象人身上的胎記,會一生跟著。但是一旦能夠說出來,也就能夠麵對了。
願你今後能夠簡單地去享受人生中幸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