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
上個星期去，第一次喂飯的那個一百歲的老奶奶已經不吃飯了。喊她起來吃點土豆泥，她兩隻手在眼前的空中來回晃，眼睛睜不開，嘴裏嘟囔著什麽。第一次喂她吃橙味冰霜，她說真好吃，但是上個星期她已經吃不了。
這個星期，病人病曆中已經沒有她了，那張《魂斷藍橋》一樣的黑白照片也隨她而去。
一個個查房，遇見一個新來的老太太眯著眼睛看著我，我問她是不餓了，她點點頭。 打電話叫廚房做雞肉和土豆混合泥，外加一杯蘋果汁。等的時候，在另外幾個病房晃悠了一下。大多數人，都還能自己吃，哪怕是晃晃悠悠的，都還掙紮著自力更生。
那個得了佛尼而氏壞死症的大爺正顫抖著雙手，把一塊塊肉送進嘴裏，見我進去讓我給他倒一杯薑汁汽水，我說要不要喂你？他搖頭，問我另一盤裏是什麽東西，我仔細看了看，好像是什麽甜品切成一塊塊的。他笑著說，It’s okay。他叫我幫他在床邊的一個籃子裏找各種糖，那些奇奇怪怪的糖我都沒吃過，我隻能一個個翻給他看，抱歉地說，我不認得平時我不怎麽吃糖。他說那你就給我剝兩塊巧克力。剝完巧克力去喂飯。
那個老太太得的是多發性骨髓瘤，已經虛弱到不能說話一點都動不了了。 用勺子喂一點點，她的舌頭異常大，牙齒都虛弱到用不上，隻能用舌頭在那裏慢慢舔食物，企圖咽下去，但是吞咽機能也基本已經喪失，一小口土豆泥都要咽半天。每一口咽完，都要用帶海綿頭的棒子伸到嘴巴裏掃一圈，確認沒有殘留，她不能回答，也已經意識模糊，怕沒咽完再喂會噎著，也怕最後沒咽下去躺下去噎著，一口土豆泥，再用針筒側著打一點水進嘴巴，她已經喪失了自己喝水的能力，嘴巴的肌肉包裹不了吸管，用嘴直接喝也都要漏出來。護士來給她喂藥，我去拿了一盒蘋果泥，估計土豆和雞肉泥是吃不了了，蘋果泥她吞起來容易很多，護士把一片藍色的藥片融化在蘋果泥裏，給她吃了下去。我試著把蘋果泥和土豆泥混在一起喂，她還是咽不下去，看來隻能咽蘋果泥。護士說，如果她咽不下去，我們就要改病曆了，改成NPO-水和食物都不能吃。我說那就再試試，如果NPO了要不要插管子？護士笑著拍著我的肩說You are so sweet （你真是太好了），她的身體已經不受控製，讓她的身體慢慢自我消耗，你要記住，這裏是最後一站，我們是送他們走的，這就是走的過程之一。我問護士她幾歲了，沒想到突然老太太口齒清晰地說了一句69，然後垂下頭昏昏欲睡。我們離開房間的時候，老太太抬起頭，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我，我對她揮揮手，她突然淡淡地對我微笑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