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任真誠本名劉貴,生於中國山西呂梁山區幸縣的一個小村莊劉廊。盡管家境貧寒,在劉貴的記憶裏,他的童年是美好的,那時他們家父母恩愛,三兄弟和睦。他人生的轉折點是在他13歲那年,他的母親突然在熟睡中離世,從此,劉貴覺得他的家裏再也沒有了歡樂。他的兩個哥哥先後輟學,在家務農,農閑時到附近鄉辦的造紙廠裏幹活兒,但經常拿不到一分錢工資。劉貴在學校裏一直都是年紀的第一名,但他父親劉梗對他最高的期望是考上師範院校,因為師範學校不用家裏出錢。
劉貴讀到高三時,他的兩個哥哥都到了找對象的年齡,本來他們劉廊就是有名的窮村,男孩找對象困難,又加上孩子多、沒娘,雖然他的兩個哥哥都長得標誌,但連一個來家說媒的都沒有。
整天發愁的劉梗最後想出了一個主意。
那個時代的劉廊,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和網絡,大家整天沒事兒就是東家長西家短地嘮嗑。誰家屁大的一點事兒,很快就會傳遍全村甚至周邊十裏八鄉。
這年春節將至,但人們對新年的到來遠遠不如對劉梗家的新聞更為興奮。
“你聽說了沒有?劉梗在他家後院挖出了金雞娃兒。聽說那金雞娃兒還會叫呢?”
“那可是無價之寶!我就說嘛,劉家運氣好,這不,馬上就應驗了。”
來劉家給劉貴兩個哥哥提親的人開始絡繹不絕。
正當劉梗為自己的計謀得逞而竊喜時,噩運卻悄然而至。
在臘月八日晚上,一夥蒙麵人衝進劉貴家,拿著刀逼劉梗交出金雞娃兒,劉梗見勢不妙,趕緊說出實情,那夥人那肯信,把劉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見什麽金雞娃兒,一怒之下,把劉梗和劉貴的兩個哥哥全部殺死。
劉貴聞訊從學校趕回家時,在家等著他的隻有三具屍體。劉貴悲痛欲絕。
誰殺了他們一家三口?當時眾說紛紜。這個案件一直拖了七年,直到因為牽涉到其他幾宗凶殺案,殺死劉貴家人的這個流氓團夥才被搗毀,並繩之以法。
劉貴除了一個傻姑,也沒有什麽親戚。他的傻姑嫁給了鄰村一個佝僂病患者石頭。石頭雖然殘疾,但勤勞善良,有一手好手藝,會編織竹籃、竹筐、竹席等。石頭願意支持劉貴繼續讀書。但劉貴堅決不想再回到學校,過了春節,17歲的他拿著石頭給他的100元錢,去了呂梁,開始闖蕩。
當時的呂梁,街上到處都是閑人,像劉貴這樣一個沒有什麽技能的大孩子,找個工作簡直像登天一樣。劉貴住在廉價的旅館裏,眼看著身上帶的錢就要花光,十分著急。想著和他差不多時間來這裏找工作的幾個農村女孩子都被人開著車拉走了,他更加心煩。他心想除了作保姆,他幹什麽都不會比那些女孩子差,那些人真是瞎了眼。
這天他早早來到勞務市場,在人堆裏到處轉著。中午時分,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叫住了他,問他找工作嗎。劉貴喜出望外,什麽也沒問,就跟著這男子走了。
男子開著一輛破舊的紅色麵包車,坐在車裏的還有一位男孩,比劉貴矮了一頭,看著很麵善,劉貴便主動和他聊了起來。這男孩叫陳濤,也是來找工作的。
中年男子在路邊一家餐館裏,請他們吃了一頓飯,每人一晚牛肉麵加一個燒餅。劉貴和陳濤吃完飯都高興起來,問起工作的事兒,中年男子說,是個工廠,他們到那裏,有人會詳細告訴他們。
他們坐回車裏,劉貴和陳濤想著自己的新工作,都一臉興奮。
中年男子開著車一路向西出了呂梁市,很快車子便開進了山裏,上下顛覆起來。看著陳濤好像要嘔吐,劉貴趕緊叫中年男人停車。
中年男人扔給陳濤一個塑料袋,說:“要吐就吐到袋子裏吧,還有好遠呢,我們得趕緊開車。”說著他又加快了速度,車子在山路中一圈一圈地繞著,周圍全是茂密的樹林,不見人影,劉貴有些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劉貴和陳濤看到麵前一個大窪地,窪地裏擺放著很多磚。哦,是個磚廠,劉貴心裏正想著,車子停在了一間紅瓦房外。中年男子下了車,把車門打開,讓他們兩個下來。“到了。”男子臉上掠過一絲詭異的笑。
陳濤還沒有從暈車的難受裏恢複過來,用手捂著嘴,眉頭緊皺;劉貴腦子卻異常清醒,他四處看著,這時天色已晚,四周密密麻麻的樹林,黑漆漆的,天空卻一片火紅。
門開了,一個年輕一點的男子露出頭。中年男子說進去吧,跟在他們後麵,他們三人進了屋,中年男子咣當一聲把門鎖了,這時裏麵那男子拿著一把一尺多長的尖刀對著劉貴和陳濤大聲喊:“跪下。”
陳濤嚇得癱坐在地上,劉貴看到尿液順著陳濤的褲腿往下流。
劉貴腦子裏也一片空白,他被中年男子從後麵踹了一腳,也跪坐在地上。
劉貴看清楚了屋裏手拿尖刀的男子的臉,右側有著一個一寸多長的傷疤,看著非常猙獰。
中年男子拿過來兩把一米多長的鐵鏈子,套在他們的腳脖子上,並鎖了起來。刀疤男拿著刀跟在後麵,中年男子拉著鐵鏈把劉貴和陳濤從房間的後門拉出,拉到樹林子裏的一間低矮的磚瓦房裏,屋裏黑乎乎的,刀疤男用手電筒往裏照了照,劉貴看到裏麵一個土炕,炕上有些麥秸,中年男子把鐵鏈的另一端鎖在牆邊一個大柱子上,對著牆角的地方說那是茅坑,然後他們兩人把門鎖上。“明天早上天亮開始幹活。”說完他們離去。
冬天的深山裏又靜又冷,炕上的麥秸摸起來像冰一樣。陳濤一直在小聲地哭泣,劉貴卻不斷地試圖脫掉鎖住腳踝的鐵鏈,他試了不知多少次,除了把腳踝和小腿弄得生疼,那粗粗的鐵鏈依舊牢牢地套著他。劉貴又試圖拽斷連著柱子的一端,他使出渾身的勁兒,不停地用力扯拉著鐵鏈,但柱子紋絲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他實在累了,倒在炕上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亮,刀疤男就開門進來,吆喝著他們去幹活。
這時,劉貴和陳濤才看到,在土炕對麵的牆角處還躺著一個人,看身材像個孩子,他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往他下身一看,劉貴和陳濤都嚇得渾身打顫。隻見他的兩條小腿都血淋淋的,露著骨頭。白骨在昏暗的室內亮的嚇人。
刀疤男見他們兩個看著躺在地上的人,立即拔出身上挎著的尖刀。劉貴和陳濤都嚇得不由地往後退了一下。
“看見了嗎,你們如果想逃跑,就會和他一樣。”刀疤男說著,走到地上躺著的男孩跟前,用力把尖刀刺入他的胸腔。鮮血順著刀口濺了出來,那男孩身體動了動,發出幾聲微弱的像羔羊一樣的聲音,然後就再也沒有一點聲息和動靜。
陳濤嚇得癱在劉貴身上,劉貴也嚇得心突突直跳,腿有些發軟。
刀疤男把刀子拔出來,用滴著血的刀子指著劉貴和陳濤說:“看清楚了。老老實實給我幹活。”
就這樣,劉貴和陳濤開始了長達半年多的奴隸生涯,他們每天隻吃一頓飯,也就是幹饅頭,熱開水,偶爾刀疤男會把他吃剩下的一點殘羹冷炙給他們吃,算是犒賞他們。天一亮他們就被刀疤男拿著皮鞭趕到工地,混土、打土坯、造磚坯子、搬磚... 稍一不留神,皮鞭就狠狠地抽打在身上。夜裏,兩人經常凍得發抖,隻能抱在一起才稍微暖和一點。
陳濤從小便失去父親,經常被繼父打罵,所以才跑出來,結果又落進了虎口。他已經不想再活下去,有好幾次,他試圖用鐵鏈子勒住自己脖子自殺,都被劉貴勸下。劉貴不怕死,但他覺得不能這樣輕易地死去。他在尋找著時機逃跑。
這是個深秋的晚上,劉貴問陳濤:“你怕死嗎?”
“不怕。”陳濤毫不猶豫地說。
“那好,明天,等刀疤男拉著我們去工地時,我們盡量走得近一點,在經過那棵倒地的老槐樹、刀疤男繞道到東邊那個深穀旁時,我們一起把他推下去。成功了,我們就逃出去,不成功大不了一死。”劉貴說著,臉上露出了一絲笑。
第二天,一切像他們預想的一樣,刀疤男拉著他們,像牽著兩條狗,不停地罵罵咧咧。等走到那個深穀旁時,劉貴向前一個箭步把毫無防備的刀疤男推了下去。劉貴和陳濤早有準備,在刀疤男掉下去時,他們緊緊抓住穀邊的樹幹,兩人的腳脖子被鐵鏈使勁拽了一下,然後恢複了自由。劉貴看到刀疤男滾落穀底,趕緊搬起腳下的一塊大石頭向著刀疤男砸去。接著,他又不停地往下扔石塊。陳濤一直催著他快跑。
劉貴直到看到刀疤男不再動彈,才停了下來。劉貴讓陳濤等在那裏,他自己拖著腳上的鐵鏈爬下穀底,從刀疤男身上找到打開鎖鏈的鑰匙,趕緊打開自己腳上的鐵鏈,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能飛起來一樣。他跑上來,也立刻打開了陳濤腳上的鐵鏈。兩人終於自由了!
他們不敢逗留,立即鑽進東邊的樹林,向著有太陽的方向不停地在山林裏走。這裏林木繁茂,藤蘿縱生,在裏麵穿行非常不容易。剛走了不遠,劉貴就被地上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露在土地外麵的腐爛的人手,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兩人不敢停歇,繼續向著有太陽的方向快走。
秋葉五彩斑斕,時不時有幾隻漂亮的山鳥從他們頭頂飛過,但他們此時隻想趕快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快到中午時候,他們來到一條小溪邊,溪水清澈。這時陽光燦爛,劉貴說:“我們洗個澡吧!”
兩個人半年來終於洗了一次澡!舒舒服服地從水裏出來時,兩人又犯了難。兩人的衣服都肮髒稀爛,無法再穿。最後他們隻撿了一片破衣服把自己的私處遮住繼續趕路。
路中他們發現了幾株野蘋果樹,兩人飽餐了一頓。又走了大半天,天倉黑時,他們看到了一些燈火,應該是走出來了!
他們向著有燈光的地方繼續走,看著不遠,走起來卻是那麽漫長。他們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終於能看清楚一棟樓房上的字了:“淋縣高中。”原來他們到了淋縣。
兩人光著身子,空著肚子在學校邊上轉悠,在一個垃圾箱旁,他們發現了幾片別人吃剩下的麵包,他們狼吞虎咽地全部塞進了自己肚裏。他們又繼續轉悠,在一個好像是家屬樓的後麵,他們發現一樓有一家晾著好多衣服。當時是淩晨2點,正是人們熟睡的時候,劉貴跑過去,快速地把那些衣服全部拽下來,抱在懷裏,掉頭兩人一起跑到校園後麵一片小樹林裏,他們把偷來的衣服扔在地上,挑了幾件男人衣服穿在身上。繼續趕路。
二
身上有了衣服,劉貴和陳濤感覺自在多了,他們從位於縣城北端的淋縣高中向南走了20多分鍾,穿過幾條繁華的街道,到了一個公園裏,裏麵有幾個長凳子,他們實在累了,躺在上麵就睡著了。
他們醒來時,已是上午十點多鍾,公園裏有好多老人在鍛煉身體,有的在打太極拳,有的在練劍,有的在練氣功。一位穿著紅色綢子寬鬆運動服的老年男子坐在陳濤躺著的長凳的一端,看他們醒了,打趣說:“兩位小王子,你們的臥室也太大了吧?” 他說著一陣大笑,他那上著淡妝的臉有些扭曲。
陳濤趕緊起身坐到對麵劉貴身邊。
“你們是出來玩的,還是出來找工作的?”老者問。
兩人都沒有立即回答。
“你有工作?”劉貴反問。
“有,不過不知你們願意不願意幹。”
“什麽工作?”吃過虧的劉貴這次非常警惕。
“我有一家旅館,我的兩個清潔工不好好幹活,我剛把他們辭退了,你們如果願意,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管吃管住,一個月100元。”
劉貴和陳濤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懷疑。
“我們的身份證在車上被人偷了,沒有身份證行嗎?”劉貴意識到他們的身份證還在那個中年男人那兒。
老者看了看他們說:“沒有身份證也行,不過一個月50元。”
“你的旅館在哪兒?”劉貴害怕再被騙到深山裏,這次他處處小心。
“離這兒不遠。”
劉貴和陳濤跟老者走著,都不斷警惕地向四周看著。
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鍾,他們來到位於火車站附近的一棟四次樓前。樓是有些俄式風格,白色基調的外牆,每個窗戶都有圓弧形的拱頂。在劉貴和陳濤眼裏,相當豪華。
老者介紹說,他姓金,別人都叫他金哥。金哥把他們倆領進酒店,大廳裏金碧輝煌,一位漂亮的服務員迎上來說:“金哥,新客人啊?”
“是來找工作的。”金哥說著領他們去到大廳旁邊一個餐廳裏,一位廚師在裏麵忙著。“你們在開飯時間,要在這裏做服務員,飯後負責打掃衛生。”說著金哥又領他們從一樓上到四樓,沒有電梯,樓道裏有些髒,好像客人不多。“你們的工作就是要保持樓道幹淨,我們有服務員收拾房間,但如果她忙不過來,你們也需要去收拾房間。”接著金哥又把他們倆領進地下室,地下室有些暗,中間是一個大廳,大廳中心有兩台台球桌,邊上是一圈後來加建的房間。
金哥把他們領進一個房間,房間不大,裏麵有兩張單人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你們可以住在這裏。”
劉貴和陳濤相互看了一眼,都覺得不錯。就這樣他們住到了這裏,開始了清潔工加服務員的工作。兩人終於可以吃飽了,晚上也不再受凍了。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他們兩人看起來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年少的他們,在營養逐漸充足的情況下,青春的芳華開始綻放出來。
劉貴高個子,五官立體,有一股英氣,陳濤則一臉清秀,他們走在街上,開始有女孩子們向他們張望。
在地下室裏住著的,除了他們,還有一大群晝伏夜出的人。劉貴注意到這些人都是些年輕的女子,大都晚上九點之後才濃妝豔抹地出門,早上天亮之前回來。他們偶爾撞上麵,也隻是相互微笑一下,從不多說。
這天晚上,金哥把劉貴叫到他在一樓住的房間,遞給劉貴一套嶄新的西服,包括一件白襯衣、一條藍領帶、黑色的西褲和外套。西服看著質量很好,劉貴有些迷惑。
金哥嘻嘻笑著,舞動著腰肢,嘴裏哼著搖滾歌曲“不是我不明白,這個世界變化太快!”
“我有這個新客戶,說了你也不信,她的錢多的呀,可以買下整個淋縣。她讓我給她介紹一位小弟弟。”說著,金哥看著劉貴,淫邪地笑著。
“你給她服務一次,我給你50元。這套西服也歸你。”金哥說著,讓劉貴試穿。
劉貴一聽,心裏一陣惡心,他雖然貧窮,但也知道廉恥,他把西服扔在地上,轉身就走。
“站住。你們也別給我裝清高,你們在公園裏身上的那一套衣服哪裏來的?還有,呂梁山裏有幾起命案,聽說是與兩個少年有關。你們要想坐牢的話,就走吧。”
劉貴愣在了那兒。
金哥看劉貴停住了腳,立即過去,拉著劉貴的手說:“小兄弟,聽金哥的,沒錯。”說著他就要脫劉貴的衣服,劉貴推開他的手,拿起西服走了。
劉貴多了一份夜裏的工作。他不想讓陳濤知道,隻是說自己交了個女朋友,要出去約會。
陳濤也多了一份工作,是陪一位有錢的的大佬吃飯。每天夜裏回來,陳濤總是默默流淚。劉貴問他多次,他才承認,那個變態的大佬對他總是動手動腳。
劉貴越來越覺得,他們不能這樣在這裏呆下去了。他們談起了未來,陳濤想做一名理發師,劉貴想做一名保安。
這天,劉貴深夜回到住處,見陳濤癱坐在地上,臉上和手臂上一片一片的淤青。劉貴趕緊過去拉他起來,問怎麽了。
陳濤隻是流淚,並不說話。在劉貴的一再追問下,陳濤才承認,在金哥的房間裏,他被那個大佬強暴了。
劉貴一股怒火直衝頭頂,他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
他衝進金哥的房間,一把把他從床上揪起來,金哥想喊叫,被劉貴用一隻手捂住了嘴,另一隻手緊緊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不再動彈。劉貴把他扔回床上,給他蓋上被子。從他的一個櫃子裏找出兩萬元錢,匆匆帶著陳濤離開了旅館。
他們趕到火車站,剛好有一趟車到站,他們也不問去哪,立即上了車。車上人很少,基本都在睡覺,沒有人主意到他們倆。
他們倆靠在一起,劉貴感覺到陳濤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發亮,劉貴意識到他們兩個在一起,目標太大,他們得分開行動了。他手伸進包裏,把從金哥那裏拿的兩萬元錢的一大部分用紙包起來,塞給陳濤。“你把這錢拿著,夠你花一陣子了。記著不要去大城市,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不要住大酒店。我在這裏下車了。”
劉貴拿起背包匆匆下了車。
三
這是江蘇一個小縣城單陽,城周邊都是農田,劉貴沿著火車軌道漫無目的地走著。
天已經亮了,紅日冉冉升起。此時正是陽春三月,路邊田頭,野花爛漫,劉貴坐在地頭一塊大石頭上,心裏一片空白。
他看到幾位農婦向他這裏走過來,他趕緊起身向另一個方向走。他在田間裏走著,見人就躲。
已是下午,劉貴餓得難受。他大著膽子走近縣城,街頭有好多家飯店,吃飯的人不多,飯店老板都站在門口招攬著生意。看到劉貴,幾家老板都同時向他招手。
劉貴進了裝潢最差的那一家,老板娘立即倒上茶水。劉貴要了一碗麵條狼吞虎咽地吃著,老板娘不斷搭訕,“來做生意啊?”
劉貴沒有答話。“來看朋友?”老板娘又問。
“我需要在這裏住一段時間,附近有便宜的旅館嗎?”劉貴問。
“你算問到人了。我哥家就有,就在附近。吃過飯我帶你去。放心,非常便宜。”
“多少錢一晚?如果住一個月,多少錢?”劉貴要事先問明白,以免到時被宰。
“50元一晚,一整月1000元。”
吃過飯,劉貴跟著老板娘去了她哥家的旅館。其實就是街頭一個門麵房,二樓和三樓有幾個房間供人客宿。
劉貴看了一下房間還算滿意,他覺著這個地方人太多,不過看著樓下各式各樣的小吃和小賣店,他便在這裏住下了。
他白天不敢出門,呆在房間裏,看著14寸的一台小電視,電視隻能收到當地的頻道和兩個中央台的節目,還好,沒有淋縣金哥被殺的新聞。晚上天黑時,他出門吃飯,有時也逛一下商店。一晃一個月過去了,風平浪靜!他的膽子有點大起來。這天晚上,他吃過飯,沿著一條很繁華的商業街瞎逛,經過一個拱橋時,他看到有人張貼的提供證件的廣告小紙條,他動了心。
他第二天早早吃過晚飯,走了一個多小時找到了廣告上寫著的地方——一個簡易的出租房。一個精瘦的男子接待了他,問他需要什麽。當他知道劉貴想要身份證時,那男子搖搖頭,說那風險太大,辦一個至少得收300元。
劉貴當時身上還剩下500多元,他毫不猶豫地給了那男子300元。就這樣劉貴成了陳漢良,年齡也從19歲改成了21歲。
陳漢良身上的錢馬上就要花完,他得去找工作了,他不敢去勞務市場,那裏人多眼雜。他順著大街,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地問。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有一家農業研究所,他們研製的新品種穀物、果樹和蔬菜經常被當地農民偷竊,他們需要一個保安。於是陳漢良成了這裏一個保安,他晚上值班,白天睡覺。
陳漢良感覺這個工作很適合他,不用見什麽人,況且單位提供住房。安定下來之後,他開始想念陳濤,想他和陳濤一起經曆的苦難,可他們什麽聯係方式也沒有,他開始後悔當初自己要他們兩分開行動的決定。
幾個月過去後,陳漢良開始感到無助的寂寞和空虛。他不想就這樣過一生,白天睡不著時,他開始出去四處瞎轉,他發現縣圖書館離他們單位不遠,於是他辦了圖書證,有空時就去那裏,也借一些書回家,晚上值班時看,他什麽書都讀,天文、地理、文學、政治、經濟。學習讓他漸漸快樂起來。
就這樣陳漢良在這裏呆了一年多。他開始又厭倦起來。他想起那個給他辦身份證的人曾說過,他也能辦各種各樣的學位證,他又動了心。
他找到那個人,辦了中國人民大學的金融學專業的學士學位證、畢業證書和這所學校的幾本三好學生證書。就這樣不到21歲從未去過北京的陳漢良成了中國人大這所名校的優秀畢業生。
在這一年多的做保安的時間裏,陳漢良不僅學了很多知識,他也認識到與其這樣平安無聊地活著,或不如死了,那樣至少可以見到他的親人。
他不再害怕什麽。他辭了工作,隻身來到福建張州市,因為他記得陳濤曾經說過,他那裏有個親戚,他想著陳濤有可能在那裏。
四
住在張州一家便宜的旅店裏,陳漢良一大早起來就到處找理發店,他找了三天,也沒有看到陳濤。
這天陳漢良在當地報紙上看到一家公司在招一名大學生,他立即拿著他的學位證書去應試。
老板叫屯萬,50來歲,五大三粗,是個土生土長的張州人,曾在溫州做過生意,後來回鄉後成立建築隊,賺了不少錢,這時他剛成立一家建築房產公司,想要個大學生幫他出謀劃策。
屯萬看到陳漢良一臉英氣,又是名校畢業,什麽也沒有問,當時就錄用了陳漢良,給他月工資2000元,並許諾年終還有獎金。陳漢良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陳漢良讀過幾本投資方麵的書,對建築房地產也略知一二。
在第一次和客戶的交流會議上,盡管屯萬鄭重地把陳漢良介紹給了大家,但沒有人把這位“剛畢業的大學生”放在眼裏。
其間,一個客戶為了少付訂金,在原材料裏的預算裏,在鋼材價格上做了手腳,他們用的是當天的價格,其實他們這個項目的原材料三個月前已經訂購,那時的價格比客戶列出的價格要高得多,這一點被心細的陳漢良當場揭穿。
陳漢良不僅心細,腦子反應也特別快,特別是數字信息,不用計算器,客戶剛說出口,他就能很快說出成本和利潤的情況。
屯萬覺得這個“名校的畢業生”真是招對了。
屯萬的兩個兒子都是酒囊飯袋。屯萬對這位頭腦聰明、相貌堂堂的“名校畢業生”非常喜愛,當得知陳漢良父母雙亡時,立即認陳漢良為義子,並讓陳漢良住進他的豪宅裏,開著他的一輛豪車。就這樣陳漢良成了屯萬公司的陳老板。
陳漢良在這裏幹了六年,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做成了福建省最大的建築公司,他們不僅建房,也做房地產,生意拓展到全國五個省。
剛過27歲的陳漢良成了地地道道的高富帥大公司總裁。
屯萬夫婦對陳漢良的婚事非常上心,但陳漢良總以各種理由推脫。陳漢良也見了幾位年輕、漂亮、出身富裕的女大學生,盡管這些女生都對他一見鍾情,但和這些女子在一起,陳漢良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自在,他不想和任何人保持親密關係。他寧願花錢嫖妓,也不願找女朋友的傳聞,很快使他成為張州居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人物。
屯萬的二兒子屯億百和陳漢良同歲,除了吃喝和玩女人,什麽事兒也不幹。
這天在一個工程完工的慶功會上,烏七八糟的人來了三桌,陳漢良去洗手間時,聽到兩個男人在牆角暗處私語。陳漢良聽出來那是當地 一家有名的娛樂公司的老板韓天霸在和屯億百說話,隻聽韓天霸說:“這個你肯定喜歡,是個研究生。”
“研究生?研究生也幹這個?”屯億百好奇地問。
韓天霸趴在屯億百耳朵邊說了一陣,陳漢良沒聽清楚,但陳漢良想著“女研究生賣淫”,感覺非常不可思議。
過了幾天,陳漢良見到屯億百,故作隨意聊天地問:“聽說韓天霸那裏來了個女研究生,真有這回事兒?”
屯億百湊到陳漢良耳朵邊說:“我給你說了,你可別張揚出去,是韓天霸從火車上騙來的。就是你畢業那個學校的博士生。”
陳漢良一聽,心裏打了一顫,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被騙的經曆。
“她現在在哪裏?”陳漢良故作隨意地問。
“在城西金茂娛樂城西邊十裏外韓天霸小舅子的一處房子地下室裏。”
“女博士還算漂亮,就是不配合,費了好大勁兒才上了一次。”屯億百說著有些遺憾。
陳漢良不再多問,他害怕屯億百多想。
陳漢良當晚就駕車去了屯億百說的地方。韓天霸的小舅子見是陳漢良,趕緊領著陳漢良往地下室走。
“這婊子有脾氣,你可要小心。”小舅子說著,拿鑰匙打開了門。
裏麵有一個床墊子,牆角蹲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子。女子雙手抱著膝,頭埋在兩膝之間。
“你走吧,我完事兒後叫你。”陳漢良把小舅子支走後,叫著那女子,問她怎麽會在這兒。
女子聽出陳漢良不像是沒有人性的嫖客,立即跪在陳漢良麵前,哭著說:“救救我吧!”
原來這女子叫慶雯,中國人大金融學的博士。父母都是中學老師,她從小學、中學、大學一直讀到了博士,整個一生都在校園裏度過。暑期回家的車上,碰上韓天霸,韓天霸謊稱自己公司有一個課題,需要有博士學識的人去完成,隻需一個星期,報酬10萬,這樣簡單的騙局,慶雯竟然信了。她跟著韓天霸來到這裏,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陳漢良知道韓天霸家裏勢力很大,報警不一定救得了她。他想起了當年他和陳濤的遭遇,恨從心起,他決定隻身把慶雯救出。他脫下襯衣給慶雯披上,拉著她就走,誰知門被小舅子鎖著。他讓慶雯回到牆角,然後他按了一下門鈴。
小舅子打開門,說:“這麽快?”陳漢良一把拉過沒有防備的小舅子,用手卡出他的脖子,讓慶雯快跑。見慶雯跑出了地下室,陳漢良把小舅子使勁往地上一推,也往上跑。小舅子手裏拿著一把刀追了上來,陳漢良撿起樓梯邊一把傘使勁戳向小舅子,小舅子滾下樓梯不再動彈。
陳漢良剛跑到門口,卻見韓天霸一手拿著刀,一手拐住慶雯站在那裏。“陳老板,我們韓家和屯家是世交,我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是要來毀廟啊!”
“韓老板,放她走,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錢?你以為放她走隻是錢的事兒?你也太幼稚了。看著我和你義父多年的交情上,你走吧,隻要你閉嘴,我們依舊是朋友。”韓天霸說著,四處張望,“六兒,六兒?”他喊了幾聲他小舅子的名字,不見回應,他好像明白了。
“你殺了小六兒?”說著,他一刀割向慶雯的脖頸,慶雯一聲尖叫,倒在血泊裏。
“姓陳的,本來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壞我好事兒,殺我親人,你得頂罪。”
陳漢良見他殺了慶雯,突然像瘋了一樣,向韓天霸撲了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幾分鍾之後,陳漢良占了上風,他奪過刀,從背後刺向要逃跑的韓天霸。韓天霸倒在了血泊裏。
好在這裏偏遠,沒有其他住戶。陳漢良趕緊把慶雯和韓天霸的屍體也拖到地下室,把自己一身沾血的衣服脫掉,找了幾件六兒的幹淨衣服換上,立即驅車去了火車站。他坐上到站的火車一路向南,天亮之前,他在廣東山頭縣下了車。
五
當時的 廣東省發展遠超其他省份,就連一個縣級市也已經相當繁華,有許多來此做生意或打工的外地人,幾家夜店裏整夜燈火輝煌,生意興隆。
陳漢良白天不敢出門,又花光了隨身帶的一點積蓄,為了生存,他開始在夜店裏打工,化名Peter,他的新身份證名字是任真誠。為了安全起見,任真誠不斷換地方。他先後到過朝州、山未、南營,塗汗,會州和東晚。任真誠什麽都幹,清潔工,調酒師,酒店招待、侍者,按摩師,... 任真誠頭腦聰明,外貌英俊,手腳勤快,到處都很受歡迎。
在東晚的一個酒店工作時,任真誠被一位“獵頭”看中,獵頭許諾任真誠,會給他年薪上百萬的工作。獵頭要任真誠去學英文,同時給任真誠製作了一個華東師範大學英語碩士的學位。任真誠搖身一變,又成了名校的碩士畢業生。
任真誠的第一份高薪工作是侍奉一位有錢的女子,人稱牛姐。
牛姐50來歲,長得還算不錯,隻是長期抽煙的緣故,一口黃牙令人厭惡。
任真誠很快便意識到這位牛姐不僅有錢,而且頗有權勢。已經不怎麽年輕的任真誠,開始想盡各種辦法討好牛姐,他知道牛姐在國外也有房產,並且經常出國,他要利用牛姐離開中國。
任真誠成了牛姐的新寵,為了讓任真誠高興,牛姐決定帶任真誠出國旅遊。
牛姐確實神通廣大,一個電話就幫任真誠辦來了護照。任真誠在一個旅遊團的幫助下也很快拿到了去美國旅遊的簽證。
就在牛姐的秘書幫牛姐和任真誠訂機票,準備著他們去美國的旅遊時,任真誠已經坐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
六
28歲的任真誠來到了紐約。
看著紐約街頭花花綠綠的行人,任真誠突然有了一種安全感,他相信不會有人再認出那個劉貴和陳漢良了。
任真誠下定決心,一定要在美國呆下去。
現實並不那麽樂觀,隻有高中生的英文水平、又沒有身份的他找工作時處處碰壁。眼看著帶來的錢就要花完,他十分著急。
他想起以前曾聽說過,許多偷渡來美國的都在餐館打黑工,於是他開始在唐人街的餐館裏一家一家地問。好多家餐館一聽說他沒有身份,不等他說完就趕他走了。
這天,他來到綠備街一家叫聞香的裝潢不錯的餐館。老板是一位瘦高、兩腮坍陷的50多歲的中年男人,叫張木 。
任真誠向張木哭訴自己在中國因政治原因被中國政府追殺的遭遇,希望得到張木的同情。張木不是什麽慈善家,更不關心人權,一聽任真誠說沒有身份,立即趕他走。
“我不要錢,隻要能給我住的地方就行。”任真誠哀求著。
張木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任真誠,看他年輕又身高體壯,就說:“那好吧,看在我們都是中國人的份上,我就幫幫你。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要到處跑。像你這樣的,被人知道了,立刻就會被遣送回中國。”
為了不讓外人發現,張木隻讓任真誠晚上工作。任真誠搬貨、送貨、洗菜、備菜、打掃衛生,反正都是最苦最髒的活。任真誠白天在張木家的地下室睡覺,一天一般隻吃兩頓飯,都是餐館裏那些別人剩下的。
雖然又苦又累,任真誠知道自己的處境,也認了。
兩個月過去了,任真誠注意到張木的老婆圌禧白天經常去地下室,以各種借口查看他住的房間。已不年輕的任真誠早已明白她的心意。
這天,圌禧又敲開任真誠的門,說看看暖氣夠不夠,任真誠故意裸著身體,說剛洗完澡。
圌禧見狀,反手把門鎖上,撲向任真誠。
任真誠內心其實對這個一身橫肉的女人非常厭惡,但也不想拒絕。他討厭張木,心想,你掠奪我勞動,我操你老婆。這也讓他感到一種心裏平衡。
從這天起,圌禧幾乎每隔一天都要來任真誠的小臥室享受一番。
除了張木夫婦,這棟房子裏住著的還有他們的大女兒凱嬈。凱嬈和任真誠同歲,曾經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了一位黑人,結果婚後不到一年,她老公就被抓進了監獄。雖然凱嬈很快便離了婚,但因懼怕她那殺人犯前任,在她的社交圈子裏,沒有人再敢娶她。
凱嬈在一家銀行上班,和她母親一樣,一張圓胖臉,身材臃腫,長得一點也不吸引人。唯一令任真誠感興趣的是她的單身身份,如果和她結婚,任真誠可以拿到綠卡。
任真誠看得出凱嬈也喜歡他。這天,他看到凱嬈一個人在家,便穿著一個大褲頭,披著一個浴巾來到凱嬈的房間,說他的浴室壞了,想用一下凱嬈的。他注意到凱嬈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胸肌和大腿之間。
他衝完澡,裹著浴巾出來,見凱嬈已經把自己衣服脫了,躺在床上,他甩掉浴巾,兩人便滾在了一起。
有了第一次之後,凱嬈經常找機會和任真誠偷歡。
任真誠很快就厭倦了這對母女。在情人節的那一天,任真誠買了一束玫瑰送給凱嬈說:“你是我見到的天下最美的女人,嫁給我吧!”
就這樣兩人在張木夫婦的堅決反對下結了婚。
在等綠卡的那幾個月,任真誠像偶像劇裏演的一樣,對凱嬈百般恩愛。凱嬈感覺到非常幸福,唯一令她感覺美中不足的是她一直懷不上孩子。當然原因全在任真誠。
拿到綠卡後的第二個月,任真誠突然失蹤了,他留下一封長信,說自己得了絕症,不會生育,也活不過5年,要凱嬈忘掉他。
其實任真誠是在教會裏新結識了一名叫素的漂亮女子,素的父親是那家中國教堂的主要捐助人。不過由於素的父母的堅決反對,他和素的交往很快就結束了。
後來任真誠又走馬燈一樣地交往了許多位各式各樣的女子,都以分手收場。在唐人街,任真誠的名聲非常差。
在36歲那年,任真誠遇到了他的真愛——一位叫小愛的美麗女子,小愛也有過創傷,兩人同病相憐,任真誠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心找到了歸宿。也在那一年,任真誠成了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他做了牧師,致力於傳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