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一片麥田能養活無數人,而一個懂麥子的科學家,更是“香餑餑”。呂德彬留美歸來後,衣著樸素,說話慢條斯理,總帶點書生氣。科研搞得好,組織部也很快注意到了他,把他一步步推向領導崗位。
當他坐上副省長的椅子時,有人感歎:書生從麥田走來,又從麥田走進權力中樞。沒人想到,幾年後,他會在監獄裏哆嗦著簽下死刑判決回執。那時,麥子依舊金黃,人卻已落入深淵。
呂德彬的第一段婚姻,是標準的知識分子組合:大學同學、同齡人、談理想、談世界,生了一個女兒,過著輕鬆寧靜的小日子。但隨著他從科研一步步走進官場,他身上的傳統觀念也悄悄冒頭——“媳婦要孝順老人。”“家裏要有人照顧。”“最好能再生個兒子。”
他妻子越獨立,他就越覺得“不對味”;家庭越現代,他越懷念曾經農村老家的那套“傳統家風”。漸漸地,再多的學曆也填不滿兩人之間的鴻溝。他的婚姻像他手裏那些繁雜卻可控的育種數據一樣,被“清零”了。他離婚時說:“性格不合。”但真正的不合,是人生觀的不合。
離婚後,呂德彬對未來妻子的要求隻有一句:“越賢惠越好,越聽話越好,孝順我父母最好。”他突然像走進了農業試驗田一樣,把婚姻當成了一個功能模型:學曆低,不會跟他吵理論;聽話,不會給他添麻煩;能伺候老人,省心。這不是婚姻,是招“高級保姆”。

於是,一個名字走進了他的人生——陳俊紅。陳俊紅出身農村,人勤快,嘴甜,把老人伺候得服服帖帖。呂德彬的父親逢人就誇:“這兒媳婦是莊稼地裏的金疙瘩。”呂德彬自己也滿意。他以一種“終於找到組織”的心態娶了陳俊紅——仿佛一場成功的家庭配置。
可婚後的節奏,很快就變了味。陳俊紅生了個兒子,老來得子,讓呂德彬高興得像農民見到大豐收。但他忘了一個古老的道理:“母因子貴。”從那天起,她的腰杆硬了,嗓門也大了。
呂德彬仍然溫聲細語,她卻像擁有了新身份——副省長之母、未來省長他爹的老婆。於是:她在樓裏大吼大叫,隔壁都是廳級幹部;她對呂德彬頻頻動手,甚至當眾扇耳光;她掌握了他出軌的證據,拿捏得死死的;她甚至拿刀捅過男人的腰和腿。
聽過的人都搖頭:“副省長被老婆家暴?天上掉餡餅也砸不成這樣吧。”但事實就是這麽荒誕。呂德彬向身邊人訴苦時,眼圈是發紅的:“她一天鬧幾次,我……我不敢離婚。”因為一旦離婚,輿論、仕途、兒子,全砸了。一位同事後來回憶:“那段時間他像被抽走了骨頭,人都軟的。”
陳俊紅年輕、精力旺盛,而呂德彬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他竟提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解決方案”:“你想找誰隨便,我給你租房子。”這種“荒誕的包容”,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讓婚姻變成了一場失控的風暴。他的人生,已經不是他自己能控製的了。
時任新鄉市副市長的尚玉和,是個精於算計的人。他看著副省長被家暴,看著呂德彬一天比一天憔悴,看著他的政治野心卻被家庭拖得寸步難行。於是,他替副省長想了一個“解決方案”。一天晚上,兩人一起吃飯。酒過三巡,尚玉和壓低聲音:“呂省長,要不……把陳某解決掉?你又能翻身,她也不折騰。”
呂德彬愣住了。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長長歎了一口氣,說了句模模糊糊的話:“唉……我也不知道……”在他看來,這句話是無奈,是推拒,是逃避。但在尚玉和聽來,這是一種授權——
“我沒讓你做,但我沒反對。”權力場裏,模糊比明確更危險。
自此,一場殺機在暗處悄悄發芽。尚玉和找了兩個“小弟”:張鬆雪,一家生態農業公司的副經理;
徐小桐,一個無業的南陽青年。價格談好:15萬元。呂德彬提供了5萬“活動費”。他不是直接說“去幹掉她”,他隻是把錢放在那裏,把人放在那裏,把“默許”放在空氣裏。就像把一袋化肥丟進麥地,不問用途,卻知道它最終會催生出什麽。
2005年6月8日。下午,張鬆雪開著帕薩特,把陳俊紅騙出家門,說是“看車”。車剛開出一公裏不到,兩個男人就撲了上去。短暫的掙紮後,女人的聲音消失在車廂裏。當晚,屍體被拉回南陽,分成十塊,塞進袋子,再壓上石頭沉入水庫。處理得幹脆、冷靜、毫無人性。連警察後來都說:“太專業了。”
案發當晚,呂德彬得知妻子未歸。他沒有大喊大叫,沒有慌張,隻是輕聲說:“報警吧。”這是他人生最後的“理性選擇”之一。因為他很清楚,一旦事情曝光,他必須表現得自然。
但警方不是外行。陳俊紅的通話記錄裏,出現了一個陌生號碼。號碼屬於張鬆雪。張鬆雪與尚玉和關係密切。尚玉和又和呂德彬聯係頻繁。一條隱秘的鏈條迅速呈現在警方案卷上。
幾天後,尚玉和被帶走。在審訊室裏,他隻堅持了半天。這位“賭徒式”的副市長直視辦案人員,說:“好,我說。人生本來就是賭,輸了就輸了。”隨後,案情像開閘的水,嘩嘩流出來。
呂德彬被捕時,還抱著僥幸:“我沒說要殺她,我隻是……沒說不讓他們做。”“錢是給他辦事的,不是殺人的。”“我以為他們是嚇唬她一下。”他一個勁地強調“心理無罪”。可法律不是心理學。審判庭上,檢察官冷冷地說:“你的默許,就是指令。”他的臉色那一刻徹底塌了下去。
2005年9月30日,副省長呂德彬、副市長尚玉和、張鬆雪、徐小桐四人被判處死刑。四條生命,像被鐮刀割斷的麥稈,齊刷刷倒下。
呂德彬從科學家走到副省長,再從副省長走進死囚區,他不是一個天然的惡人。他是想把婚姻變成“家庭配置”的工具人;他是不會處理情感衝突的怕事官員;他是在權力結構裏失去自我的脆弱者;他是在傳統與現代夾縫中被撕碎的男人。而尚玉和,則是權場中的“賭徒”。他把副省長的家庭悲劇當成升官捷徑,一步走錯,萬劫不複。
這起案件不是簡單的“官員殺妻”。它揭開了:家暴男性受害者的不可說;官場依附文化的殘酷;權力默許帶來的巨大黑洞;婚姻被功能化後的人性扭曲。四條人命,換來的是一個沉重的提醒:當權力成為情感的代替品,當婚姻變成工具,當下屬把“投名狀”當成階梯,人性就會被壓成粉末。而製度如果讓這種“模糊的默許”長期存在,它最終會以更殘忍的方式反噬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麥田裏的風依舊吹著。但曾經走在麥田裏的那位科學家,早已消失在曆史的記憶裏,隻剩下一段令人唏噓的警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