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溫村撿秋

南小鹿 (2025-11-12 16:53:28) 評論 (0)

我小時候在閩中山區斷斷續續呆過一陣子,但大多時候是寒暑假去那裏的,因而錯過了山裏的秋天。據說山裏人有撿秋的習慣,即在秋收之後去撿拾遺落在田間地壟裏的糧食。千百年來,農人撿秋是一種習慣,偏重物質層麵,揀拾的東西大多歸自家所有。隻有填飽肚子後,才會將“撿秋”升華到精神層麵,範圍擴展至收集自然物品和分享秋日浪漫。那漸濃的秋意,依舊滿含綠意的南方丘陵,混著泥土與草木芬芳的濕潤空氣,方成為記憶裏揮之不去的鄉愁。

我自小在福州和廈門生活、求學、工作了二十多年,幾乎沒有養成撿秋的概念,每年的賞秋活動也僅限於到福州西湖公園賞菊。南國沒有明顯的秋季,草木在秋天凋零得慢,秋季幾乎就是加長版的夏季,不見“滿山紅遍,層林盡染”,隻是感到天氣涼下來了,要穿薄外套了。一轉眼,就過渡到陰冷潮濕的、氣溫大多在零度以上的冬季。

我是到了溫哥華之後以自己的方式學會撿秋的。起初我將各種隨風飄落的彩葉全都認成了楓葉,把它們撿起來夾進書頁。沉浸在色彩斑瀾的溫哥華秋季十餘年後,我開始識別城中的各種彩葉樹,根據葉子形狀和色彩進行植物分類,將各種落葉在地麵上鋪陳開來,一邊拍照,一邊靜靜感受秋的韻味。撿秋儼然變成了科普之旅,我在認識這些植物的同時,又去收集滿大街隨處可撿的馬栗子、橡子、鬆果等,把這些果實擺成不同的造型,放在從二手店淘回來的圓形木盤裏。風動時,也仿佛聽到了包裹在硬硬的果殼之下的暗啞秋語。

下了幾場秋雨後,各種蘑菇冒了出來,疫情期間我常常跟著朋友圈裏的蘑菇專家去郊外林子裏采菇。一開始我很貪婪,凡是能吃的菌類,比如平菇、珊瑚菌、天使之翼、紅菇、牛肝菌、猴頭菇、夏雞油菌之類,全都采回家。大溫地區的每個華人蘑菇群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據點,絕不告訴別人,以防貪吃的同胞們紛湧而至,糟蹋了野菇們近乎潔癖的生長環境。采蘑菇不像想象中那麽輕鬆,除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鋪著苔蘚、落葉與枯木的林地上,還要不時彎腰或下蹲采菇,然後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刮掉野菇根部的泥土,再放進小桶裏。幾個小時後,也腰酸背痛全身冒細汗了。做了好幾年“采蘑菇的大姑娘”後,我的耐力增強了,品味挑剔了,如今隻撿世間最美味的鬆茸,其餘的都輕輕放過了。

在林子裏找鬆茸時,我將有限的植物學知識發揮到了極致。本地的鬆茸主要與花旗鬆(Douglas Fir,學名Pseudotsuga menziesii)與西部鐵杉(Western Hemlock, 學名Tsuga heterophylla)形成重要的菌根關係,林下通常出現一些喜酸的伴生植物薩拉爾莓(salal ,學名Gaultheria shallon), 常綠越橘(evergreen huckleberry ,學名Vaccinium ovatum), 熊果(kinnikinnick ,學名Arctostaphylos uva-ursi)等。我行進時一邊看著腳下的植物,一邊觀察身邊的針葉樹,提醒朋友們不要闖入那些以西部紅柏(Western Red Cedar, 學名Thuja plicata)主的區域,並教會他們如何識別花旗鬆和西部鐵杉。

新鮮的鬆茸不宜久藏,我以最簡單的方式來道黃油煎鬆茸,不加鹽,煎至恰到好處,廚房散發著鬆茸獨特的香氣。我的舌尖捕捉到食材的本真,仿佛將森林的味道一並吞進肚裏,內心無比治愈。

今年又迷上了觀鳥。雖說溫村一年四季都能觀鳥,但春秋兩季的鳥類品種肯定是最多的。 家附近的本拿比湖是著名的觀鳥勝地,每次去幾乎都能見到烏鴉、紅翅黑鸝、綠頭野鴨、綠翅鴨、林鴛鴦、加拿大雁等。它們混在一起覓食,形態鳴聲各不相同,倒也相安無事。到了秋天,原本於夏季消失在湖麵的美洲骨頂和北方針尾鴨又出現了。灰翅鷗與環嘴鷗挈婦將雛回歸,與湖麵上的其他水鳥保持著一段距離,不參與它們的覓食行動。平靜的淺水邊立著數百隻稀客長嘴半蹼鷸,它們總是非常忙碌,不停地將長而筆直的嘴戳到水下,節奏感很強,猶如縫紉機,插幾下停一會兒。平時愛在林緣急促飛翔、不喜湊熱鬧的黑頂山雀(black-capped chickadee,學名Poecile atricapillus)也因食物日漸稀少,飛到湖邊的木棧道上搶鳥食,讓我有了預判它們的行動軌跡的間隙,提前將手機鏡頭對準它們可能移動的位置,收獲了一組清晰的照片,成就感倍增。



(綠頭野鴨)

  (骨頂)

 (北方針尾鴨)



(林鴛鴦)

  

(綠翅鴨)                            (海鷗)

  (山雀)

在溫村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把撿秋當成了一種生活狀態,鬆弛有道,寫下數百篇糅合著個人感受的秋日絮語。寫著寫著,總覺得缺少了某些元素。仔細一想,這裏的秋天和福州一樣,少了滿城亂竄的濃鬱的花香。

於是不久前我走到了溫哥華植物園尋香。

我在植物園裏的東亞植物區發現了一株矮小的馥鬱滇丁香(Luculia gratissima),幾百年前西方的植物獵人將它從喜馬拉雅山脈引入歐洲時,認為它是世上最芬芳的花朵,即使幹花標本也能持久地保持香味。最難得的是,此花從秋開到冬,一朵朵粉色花或白色花組成碩大的球狀花序,散發著濃鬱的梔子與香草的混合香,吸引著你,忍不住大口深呼吸,把隻屬於秋天的清爽吞進去,再把香氣吐出來,慢慢在空氣中擴散,時有時無,時濃時淡,恰到好處,讓嗅覺長時間保持感知能力,好好地品鑒秋的精髓。

 



聞到了天下第一奇香,我的溫村撿秋體驗圓滿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