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著陸了,王子娟終於來到了英國,呼吸到了英國清新的空氣,看見這些低矮的紅房子是那樣的寧靜樸實,相比較於國內的雜亂,這裏的一切在她眼裏都是美的,因為她跟她的愛人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可是外國的月亮並不是媚外的人所說的特別圓,對於生存都存在問題的新移民,連看月亮的時間都是奢侈的。
王子娟的時差還沒有調整過來就跟著賀木到香港人辦的海草廠去做工了,所謂海草就是英國的一種包心菜,把葉子摘下來,放進機器裏切好,然後放進油鍋裏炸脆,再撒上一些白糖包裝好,送去各超市或餐館。這個十多人的流水線,除了老板和一個技術員,其他都是陪讀太太和留學生,老板支付最低的工資標準,每小時£3.6。這十多個太太中,楠姐的資格最老,她在這裏已經做了4年了,她的先生是國家公派來英國留學的,國家給的費用基本上夠他們一家的生活開支,但楠姐舍不得賺錢的機會,周末也逼著她的先生來海草廠打工。
來英國之前,賀木給他夫人打預防針,說英國生活挺苦的,王子娟信誓旦旦地說:“當老師那麽苦我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麽更苦的。”她覺得一年的夫妻分離生活她都挺過來了,自己能吃苦,可是王子娟站了一整天洗包心菜,累得她第二天不敢去了。
王鍵跟學校外國學生管理處的經理關係不錯,賀木叫他幫忙讓王子娟接替自己的位置去英文學校上課,他覺得自己英文可以通過雅思考試了,讓王子娟去提高一下英文,以後可以找更好的工作。
上了一個月的英文課,王子娟覺得沒有任何的進步,她等不及了,她急切地想幫賀木掙學費,於是她到唐人街的一間餐館做服務員 。斯特城的中國城位於市中心南部,被夏洛特街、波特蘭街、牛津街和莫斯利街包圍,是英國第二大唐人街,僅次於倫敦的唐人街,這裏有充滿濃厚東方韻味的傳統牌樓、雕龍畫鳳的門廊,匯聚了各種餐館、商店、超市、律師樓、中醫診所、理發店等中國人常出入的店鋪,甚至還有賭場和脫衣舞俱樂部。
王子娟做工的餐館就在賭場的隔壁,經理剛開始安排王子娟做全職 ,領班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矮個子男人,第一天他就培訓王子娟怎樣擺好桌椅,怎樣衝茶水,什麽東西放哪裏,怎樣出餐。生意不忙的時候,大家都站在邊上看王子娟笨拙的樣子,人家一次可以把一桌子的碗碟從碗櫃裏端到桌麵,王子娟卻端得戰戰兢兢的。副經理是個女的,來自香港,她看著王子娟毫無經驗的樣子,不斷地搖頭鄙視。
客人吃完飯走了,王子娟收拾台麵,兩個杯子的水還是滿滿的,怎麽辦呢?如果專門拿著兩個杯子去倒水,領班肯定說是低效率;如果倒在碗裏,在回廚房的路上會把地毯搞濕。王子娟猶豫了一下,把兩杯茶倒回了茶壺,反正這喝過的茶是要倒掉的。領班過來了,他訓斥王子娟:“你以為這裏是大陸啊,做也五分不做也五分。這麽不講衛生。”王子娟害怕得問也不敢問,究竟怎樣做才合適。
王子娟因為英文聽力不好,又笨手笨腳的,顯得很沒有自信心。周日是華人來唐人街辦貨、喝茶的日子,中午 12 點一到,餐館二十幾張台一下就坐滿了。王子娟給一個講香港話的老人衝好茶,老人問王子娟要MENU(菜單) 。
王子娟沒聽清楚老人廣東話中夾雜的英文單詞,她很疑惑地反問:“你要麵油?”
老人自知英文發音不標準,不耐煩地擺擺手,“唉,這生手, MENU 都不懂。”
王子娟往廚房方向走,邊走邊揣摩老人的意思,突然身後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用廣東話壓著聲音吼:“快的走!擋路!”
又是那個叫 Windy 的惡神,她處處針對王子娟,哪裏髒了叫王子娟去掃,沒有牙簽、醬油了命令王子娟去添,盆裏的碗碟滿了,吩咐王子娟推進廚房去。這些王子娟都不在乎,自己英文不好,其他業務也不熟悉,多做一些死活、重活也是應該的,可是王子娟受不了Windy那凶惡和瞧不起的眼神。
王子娟覺得委屈、鬱悶,這餐館的老板來自香港,樓麵的服務生和大廚都來自香港,隻有一個周末做2天的大學生是中國大陸人,他安慰王子娟說:“不要怕他們,你越怕他們,他們越欺負你。”
廚房的大廚在王子娟的眼裏像是黑社會青年,頭發染得黃黃的,兩個手臂都紋了一些可怕的圖像。所有的人對他都是畢恭畢敬的,第一天領班向王子娟介紹的時候說:“這是大廚宏哥,以後你入單的時候一定要禮貌地說:宏哥,勞駕你了。”
王子娟很害怕這個宏哥,因為有一次王子娟看見他用腳狠狠地踢那個從越南來的打雜工,這個雜工被他踢得躲在桌子底下痛得抽痙。
因為憂鬱,王子娟沒有胃口吃飯,每天開飯的時候,她害怕跟大家一起用餐,特別是Windy在的時候,她端起飯碗一口也吃不下。領班對王子娟起了一點憐憫之心,把好吃的菜移近王子娟的麵前。就這麽一點善意,對王子娟都是莫大的溫暖。
這幾天領班想好好培訓王子娟,在給外國客人送餐時,領班看見王子娟一手端著麵條,一手端著湯,就把客人的餐具移到一邊,叫王子娟繞到另一邊放到客人的前麵。王子娟沒有反應過來,外國人喝湯是一人一份,就應該直接把湯端放在客人的麵前,王子娟是按照中國人的習慣,把湯放桌子中間,然後,再分著喝。
“唔醒目!”領班很不高興地用廣東話說了一句就走開了,那神情、語氣又刺痛了王子娟脆弱的心。
客人在用餐時,王子娟幫客人拿走一些空碟子,領班站在一邊盯著王子娟,指著客人的台麵,王子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客人的茶壺蓋開著,意思是要加水,她竟然沒有發現。
鋪大台要用三張紙才能鋪好,王子娟先把桌子上的調味盅端放在椅子上,後來因為鄰桌的客人占用了地方,這張台王子娟沒有鋪好就離開了。當王子娟剛轉身,前麵的經理叫住她指著後麵,王子娟一看又是領班在招呼她,他指著王子娟剛才放在椅子上的調味盅說:“客人來了就這樣坐下去嗎?”王子娟知道是自己錯了,誠懇地說聲對不起,又老老實實鋪台。
有時王子娟在樓麵轉一圈發現沒事做,又轉到廚房,看要不要出餐,有時發現沒有或已經有侍者在等著,她轉身又出去了。好幾次領班逮住她:“阿姐,不能空手就出去。”
因為從來沒有做過這行,王子娟知道自己確實犯了不少錯誤,她很虛心地接受領班的的批評,但她就是受不了他們批評人的態度。
這段時間,賀木因為沒有上學,他周末兼職去中醫診所做翻譯, 晚上去餐館做服務生。周六上午他九點去診所,下午六點到家,然後七點去餐館,到早上五點回來。王子娟周六下午五點去餐館,晚上一點多到家。賀木回來時,王子娟剛睡著,雖然知道他回來了,也不敢跟他講話,擔心一講話睡意跑了,第二天 12 點王子娟還要去做工,賀木也要抓緊時間睡覺,周日 10 點還要去診所。周日王子娟上午12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傍晚王子娟下班回到家時,賀木從診所回來休息了兩個小時又要去餐館了。
王子娟不喜歡唐人街的工作氛圍,每天走出餐館,壓製了一天的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了,回家的路上,想起那一張張惡狠狠的麵孔,一路走,一路偷偷地抹眼淚,在天橋底下,被一個黑人男子看見了,他關心地問:”你好嗎?“王子娟強作笑臉,表示謝意。快到家了,王子娟想辦法控製自己的眼淚,她不想讓王鍵看見,在賀木的麵前她是從不掩飾的。遠遠地王子娟看見賀木向自己方向走來,王子娟見到了親人,眼淚流得更歡快了。賀木摟住王子娟,“我可憐的小女人,你怎麽了?”
哭過了,王子娟舒服多了。她推開賀木,“快走,要不遲到了。”
“你回到家我給你打電話。” 看著老婆這麽淒慘的樣子,賀木很心痛,可是不做工怎麽辦呢?讀碩士的學費還差一大截,自己也是白天黑夜都在做。
王子娟一進家門電話就響了,王鍵要去接,王子娟搶著接:“是我的。”
“小女人,別傷心了。你現在因為還不熟悉他們,慢慢地他們會接受你的。我剛開始在廚房打雜的時候也被人罵了不少,自己熟悉業務了,別人就不說你了。沒事的,慢慢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我隻是見到你就想哭。哭過了我就好了。”王子娟不想讓賀木太擔心,她需要這分工作,她要幫賀木一起分擔生活的壓力。
“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我到餐館了,要收線了。”每周日賀木都是一邊走路,一邊用電話跟王子娟說話,要不就沒機會說話了。
王子娟對這家餐館已經產生了恐懼心理,她甚至害怕去唐人街這條路,而她每天上學必須要走那段路。她向賀木提出辭工的事,賀木沒有反對。周末,王子娟拿到工錢後就辭工了,剛好做了一個月。
休息了三個星期, 一個朋友介紹王子娟去機場附近的一間馬來西亞人開的中餐館,這是個小餐館,平時樓麵隻有兩個人 。工資每星期 210 鎊,王子娟覺得工資不夠高,如果做得開心,老板對員工好,暫時做幾個月,多學點東西也好,但是老板是個刻薄的人,生意不好的時候就罵人。
經理是個三十多歲沒有結婚的女人,來自香港,她說她以前剛開始做這一行的時候也經常被人罵,所以現在當上經理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人。她的長相本來就很凶惡,再加上整天繃著臉就更可怕了。王子娟剛去的時候,她對王子娟還比較客氣,但王子娟的能力實在有限,王子娟做得稍微差一點,她就會不斷地搖頭,給臉色看,甚至大聲地責罵。跟她在一起王子娟也感覺到沒有自信心,做了一個多月,王子娟又辭職了。
七月份學校放假了,王子娟沒有學可以上,也沒有工可以做。賀木叫她在家好好學英文,可是王子娟焦躁不安,她急著找工想幫賀木解決學費問題。她天天去唐人街查一遍,看是否有新的招工廣告,可她很愛麵子,擔心被人看見她那急切找工的可憐樣,每次趁沒人的時候抓緊把電話號碼記下,如果是跟賀木一起去,她總是叫賀木幫她去華人超市的廣告欄去看看。
賀木很內疚自己拖累了王子娟,她在國內教書多好呀,被人尊重,來英國打工總是受氣 。賀木請了3天假陪妻子去倫敦,他們住在倫敦小巷裏的B&B旅館,每天搭地鐵出行。
王子娟與賀木暫時放下了心中的憂慮,手拉手漫步在倫敦街頭,欣賞著莊嚴典雅的建築,感受著曆史的沉澱。在白金漢宮門口,看著衛兵換崗的儀式,莊嚴肅穆。在大英博物館裏,無數珍貴的文物讓他倆驚歎不已,仿佛穿越了時空。傍晚時分還去泰晤士河畔漫步。
他倆沿著牛津街一路向東,來到了特拉法爾加廣場,廣場中央的納爾遜紀念柱高聳入雲,柱頂的納爾遜將軍雕像威風凜凜。周圍的噴泉和鴿子增添了一份靈動與生機。廣場上聚集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他們或拍照留念,或坐在台階上休息,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王子娟和賀木也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廣場上的人群來來往往,感受著倫敦這座城市的包容與多元。
最難得的是,在遊樂場,賀木花10鎊買了50個2便士的硬幣,慫恿王子娟玩了一次推錢的遊戲,聽著2便士的硬幣從機器上嘩啦啦的掉下來,王子娟高興得像個孩子,非常滿足。
可是,沒有工作,沒有收入,9月,賀木還要交學費讀碩士,王子娟不敢亂花錢。
2000 年的夏季,王子娟與賀木遭受了生活的挑戰,賀木因為打工誤了學習,結果雅思成績隻有6分,剛剛達到斯大的最低語言標準,但申請電腦科學的碩士Offer到7月還沒有拿到。剛好這時,賀木在中醫診所的工作也沒有了,隻剩晚上餐館服務生的工作。白天,兩口子困在房間裏互相抱怨,賀木埋怨王子娟不能吃苦,不但減輕不了他的經濟壓力,還給他增加負擔;王子娟責怪賀木來了一年多,雅思沒有拿到好成績,讓她天天為他的學業、前途而擔心。
兩口子雖然說著負氣的話,但他們更多的是互相同情,互相鼓勵。
一天,王子娟半開玩笑地對賀木說:“把我賣掉吧,為了你,我願意。或者我去做接電話的色情工作。”
賀木知道王子娟是開玩笑的,但還是很認真地問:“把你賣掉了,我怎麽辦?”
王子娟說:“你想我的時候,我偷偷地來看你,把他的錢都拿給你。”
雖然是玩笑話,但賀木還是被王子娟的真情所感動,他緊緊地抱住妻子,第一次流下了辛酸的淚水,男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