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三日

毛驢縣令 (2025-09-04 07:14:33) 評論 (4)


一日做了一個夢,極富哲理性,人生的真諦,意味深長的不得了!一心想的都是第二天全部寫下來,一睜眼卻全都忘記了。上天垂青把打開人生寶庫的秘訣透露於我,我沒有福分留住它,唯一記住的是夢中上了座螺旋塔,像埃菲爾塔似的,可那些了不起的哲理無影無蹤啦。心中懊喪如有所失,既然那塔和埃菲爾塔相似,不妨從巴黎開始找起,或許能尋到蛛絲馬跡。

先生生長在這裏,上學時就去過巴黎,後來有了自己的汽車,去巴黎就更方便了,不過六百公裏的路程。1994年,我第一次跟著先生去巴黎,剛一上路就激動不已,先是沿著德國萊茵河、再進入法國萊茵河,同一條河不過隔著條邊界,景色看去迥然不同。相比之下,法國地域遼闊、人煙疏鬆,正是我喜愛的,再美麗的地方,隻見人頭簇動熙熙攘攘,什麽美麗都會被淹沒。一路聽著法國的歌曲,欣賞著綠色的萊茵河兩岸,行駛在時寬時窄、時平時顛的道路上,感覺十分的順暢天然。在德國,各種路修得規矩有序,好像以前單位裏過春節分東西,人人兩斤蘿卜一辮蒜那樣整齊,在法國,就是上了高速也不像德國那樣擁擠,可以哼著歌很愜意地行駛,當然,離巴黎越近,交通也就越擁擠,全世界大城市一個樣。

隻記得那幾天裏,我興致亢奮,從早到晚馬不停蹄地在巴黎奔走,以前看過的那些名著,走馬燈似地在腦子裏轉悠,到處都能感覺到書中的人和物,他們擁在我的周圍,不僅能夠看見,甚至能夠觸摸,還聞到了他們的味道,巴黎啊,一個精靈般的城市,她讓不同時代的人在同一個時間複活。若幹年後的美國電影《午夜巴黎》,覺得就是偷了我當年的理念而成。

再次去巴黎,我們三人同行,兒子也一起來了,小孩子不懂得享受曆史文化,他就是玩玩而已。我則希望找回那個夢,夢裏藏著的人生道理。第一天的分分秒秒,在巴黎兜了好大一圈,幽深小巷,林蔭大道,卻仍淘不出那個了神奇的夢,鬱悶得直想流淚。有根神經告訴我,那夢中的道理是我人生重大轉折的航燈,錯過了它,我將無法入港,我已疲憊了漂流,想的是陸地、港灣、和風的溫柔。

舊夢難尋,又擠進新夢,同樣十分離奇,難道我本不是現實裏的人?我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感覺出那明顯的疼痛,所以我不放棄繼續尋找,怕出三日後,夢就會真的無影無蹤,夢中的塔像埃菲爾塔,那我就去埃菲爾塔看看吧。

埃菲爾塔舉世聞名,是法國的重要象征,人到巴黎豈有不去看的道理,即使是在夢中。我慢慢地向它走近,越近越覺出那堆鋼鐵的沉重。我甚至聽到嗡嗡的聲音,把它和高壓電塔混淆了,所以才產生錯覺,可他們不是真的有些相像嗎?不都是工業革命後的產物嗎?我是個與自然相親近的人,在太多的工業科技麵前有著不知所措的笨拙。

在一堆鋼筋鐵骨中乘電梯徐徐升上去,手中攥著昂貴的門票。沒有這門票的收入,如何維護這鋼鐵巨人的生命,如何保證這電梯下一回不掉下去?為什麽在這世界矚目的埃菲爾塔裏,我想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年輕時曾經下過一天礦井,坐罐籠下井時,那家夥晃晃悠悠不說,還弄出好大的聲響,我就止不住冒出一句:“它要是突然掉下去……”同籠的帶班班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另一個礦工正告我:“別瞎說!三天前,就剛掉下去一個。”

坐電梯上塔中間要停一站,那裏有個小賣部,讓遊客們真正能夠買到在埃菲爾塔裏麵的紀念品,貨真價實。留下一個真正的、身在塔中的、了不起的紀念,就好像我那了不起的夢。電梯是不能開到塔頂的,餘下的幾階要自己去攀登,我沒有恐高症,心急腳快就上到頂了。

在電梯裏我就開始醞釀著感情,準備著看見腳下風光時好由衷地抒發,我憧憬著那塔上的壯觀,甚至想到可以看見北京,我這人動不動就愛誇張。

凡事真的不能想得過於美好,我上去了,手搭涼棚四處那麽一望、二望、三望,怎麽也望不出登塔時想象的風光,是站得太高,想象力讓風吹走啦?盡管如此,還是要照相一張,不在塔裏而是在塔上。

不知是東南西北哪一方,立著拿破侖的墓和軍事學校,看上去比這塔還壯觀。拿破侖是法國的又一個驕傲,不管他曾經侵略了多少地方,殺了多少人,他都是個不可磨滅的人物,他讓法國名聲顯赫一時,這就足以使法國人民世代驕傲下去。那了不起的將軍墓地和軍事學校同處一方,學了軍事就要跟隨將軍出沒戰場,軍人為死而生,以死為榮,尤其是跟著拿破侖這樣的將軍,死去三回都毫無怨言。可是我的夢呢,為什麽都到了塔頂了,仍舊不見線索呢?

今天是第三天了,如果仍舊追不回那意味深長的夢,就再沒有機會了。為什麽它既然來了,告訴我一個人生歸宿的重要哲理,卻在不容我回味的一剎那,把那了不起的哲理又帶走了?是戲弄我還是時候不到,或是我悟性不好?這三天裏我尋尋覓覓,人好像丟了魂魄,就像一隻沒有槳也沒有舵的小船,心慌意亂地漂著,雖然沒有沉下去,卻寧可讓它沉下去,人沒了著落就是行屍走肉,不如化做泥土。

為了那夢境中的道理,我尋覓到了埃菲爾鐵塔之頂,那頂上沒有我要的,就又乘電梯緩緩降了下去,不是掉了下去。見一片葉子在空中飄,還大喊著:“我要出走!出走!離家出走!”之所以能聽懂它的話,是因為自己也曾經是一片葉子,或許到今天仍舊是片葉子,離開了父母這棵大樹,讓他們四處尋我不見,像我找不到夢一樣。

塔下的風光要活潑多了,拿破侖的屍臭和軍事學校的火藥味一概不見,那必須在高處才得以見的。我走過綠地,看見玩耍的孩子和拋滾鋼球的大人,那是一個深受法國人喜愛的球戲運動,我不知道中文該怎麽叫。

你能猜到我們在塔下路邊還見到了什麽?我和兒子美得立刻跑上前去,兒子笑得臉上開出一朵映山紅來。

“你看,這不像北京的煎餅攤子嗎!”

真的幾乎一樣,帶軲轤的板車上鑲著玻璃窗,裏麵裝著圓平的餅爐,另一邊擺著瓶瓶罐罐和調好的麵糊,一勺麵糊澆在燒熱的爐盤上,一個小木耙轉著圈地把麵糊抹勻,烤幹後翻個,再根據你的要求,或是刷上巧克力醬,或是果醬、蜂蜜,那味道名副其實又香又甜。我和兒子排在兩個人後麵,心曠神怡地欣賞著,在塔上沒有看到北京,在塔下卻看到了,還馬上就要吃到啦!

再寫你又要說我瞎編了,也是怪了,像瞎編的事怎麽老讓我們碰到。

就在我兒子跟人家比劃著要一張巧克力煎餅的那當兒,兩個法國警察人不知鬼不曉地冒了出來,嘰裏呱啦一陣法語加手勢,賣煎餅的臉上帶著懇求之色也嘰裏呱啦回去,先生翻譯說是無照經營,必須立即走人。兒子聽了,傷心地盯著那正在製作的巧克力半成品餅,先生立刻急切地請求:“看在孩子的份上,烙完這張吧!”你還別說,警察發了善心,兒子幸福地舉著那最後的一張餅,當然,兒子他媽隻咬了一口那最後的餅。

這餅在法國遍地都是,可是推車像北京賣煎餅的,我隻見到一次,在巴黎舉世聞名的埃菲爾鐵塔邊的路上。

  法國警察的衣服很好看,深藍色,帽子高高的,裏麵可以放一隻鳥。要是我那天睡覺時也戴一頂高高的睡帽,我的夢還會跑掉嗎?

  三天過去了,我一無所獲,知道“三”是個定數,不會出現奇跡了。雖然放棄了繼續尋找我失落的夢境,心裏卻仍舊有些不平,執著其實是件毀人不輕的東西,那些最後不得不進瘋人院的人,除了遺傳基因作怪的,大都是由執著不成就糊塗的,我必須強迫自己不再執著下去,否則前景不堪設想。或許我真的不是血肉之軀,那我所謂的夢不就更是一場虛無嗎?為了驗證自己的真假,我靜下心來等待,等待夢來找我,夢是虛無的,它必須依附在有血有肉的意識裏,隻要我存在,夢就會不斷地來,如果不來,那我就是雲。三十年過去了,我仍舊是朵雲,越來越稀薄的雲。

1994埃菲爾塔上的雲

04. 09.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