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未央》(9)草稿箱

覺曉 (2025-09-08 10:00:07) 評論 (2)

看見有人發文要戒掉“小紅書”。我暗笑,根本不肯下載“小紅書”。廚師長說,你回上海時,我幫你查“小紅書”裏上海有什麽展。

十年前開博,同城博主悄悄話,能不能加微信。彼時我連手機也沒有呢。2016年夏天回上海,老學生大隊長說,你是外星人。等我用上微信,網絡裏熱鬧的是發文退群的事。竊喜,沒有趕上潮流。

有微信不會多加,婉拒他人。廚師長皮薄,回上海,連牙醫診所門口推銷員要加,也加了。至今保留人家的一句,“大哥,晚上出來嗎?”廚師長就是這樣天真,也不刪除,算是給老師一五一十匯報了。我批評過他,不能亂加,特別是女性。

我們是趕上了移民潮。如果不出來,不一定是得“紅利”,或許撞上“紅燈”。

九月第一個周五晚飯後,廚師長抱著Coco站在太陽房紗窗前說,Coco,今天外公放生了一隻黃蜂了呀。那是中午黃蜂飛進來,在紗窗上上下下突圍。他叫我拿隻碗,再拿硬的紙,插入,蓋住黃蜂。開門後,打開,黃蜂飛走了。

周日下午,陰天,我看書累眼了,就走到後院修剪日本秋櫻,注意到百裏香上的一隻黃蜂,也不飛走,爬上爬下。我很想問,你是不是外公放生的那隻。秋天一過,你無法逃生。你盡性的時日即在眼前。

十五年前的某個黃昏,黃老師坐在洋台上,電話裏問我陸遊的那首題在沈園的詞。黃老師說過以前教藝藝小時候背詩詞,傍晚散步。藝藝的博士學位是在日本拿的。

2010年,藝藝送我一本她編輯的中文書,傳統文化方麵的。我沒有帶回來。

兩年前,大孃孃的丈夫,我也叫“爺叔”的,微信裏教育我,要多關心國內,不能忘記傳統文化。我懶得交流。

國內一件件事冒出,什麽“南京”的,“武漢”的,什麽“大叔”或“女大學生”,我根本不想了解,不想看那種社會新聞,不想參與評論。

做“看瓜群眾”,不如看我後院的大冬瓜呢。德州的老學生看了冬瓜視頻回複,“真的好富有。”“你看有錢人最後都去種地了。”我真不知道有錢人現在流行種地了。

勞動節清早,看著冬瓜歡喜。拿著一本Tina給我的書與冬瓜合影,傳給她。她回複很期待來,隻是接下來連續三周工作,等月底空閑。



九月開學,是一九九零年大二,我們搬進了東七宿舍樓,與原來合住的外文係女孩分開了。外文係、中文係、政教係、音樂係、美術係與我們係的女生仍然住同幢樓。

不過多久,外文係爆出了一件大事,與我大一同宿舍的亮被開除了,西部布告欄上貼出了大字報。我去西部校園,看到了,簡直像做夢。一九八九年九月報到進宿舍,那個陽光燦爛的十七歲女生,喜歡三毛,一口美式英文,就這樣灰溜溜離開師大。

等大二上兒童心理學課,我才懂亮是童年與父母分開的一個可憐教材了。哪怕她母親是石化地區一所中學老師,父親也是單位領導。他們來宿舍看亮時,普通話交流裏的空疏氛圍,像寶釵的閨房雪洞般。我不得不相信“童年創傷”的影響力,會反彈出來。當亮失足,我也隻是一個旁觀者,埋進沙漠。

成長的過程教會我認識自己是如此微不足道。更害怕自己也會失足,如果貼出的大字報上有我的名字呢?站在布告欄前的陽光在背脊上失去了溫度,來來往往的年輕學子,有的推著自行車,兩邊的樹葉依然展開,秋陽像湖水漣漪,我的心漸漸沉入湖底。

是兩粒舊衫上的紐扣,帶出我的回憶。因為亮偷竊被曝光是源於同學高發,亮居然偷同學衣服,而那件白色泡泡袖襯衫前有一排紐扣,女生媽媽的縫紉製衣,不是機器釘上。亮昏頭昏腦至此。亮的偷竊大概是一種精神疾病表現,然而她得到這樣的結果。據說後來她還是進了石化地區的一所大專。她做母親了嗎?有沒有孩子?

在Filosophy咖啡館補上這一段,是國內教師節的前一天。那張大字報的黑毛筆字仍然在腦海留有威力。我的雙腳再一次立足在布告欄前了。我好像在那時想到過將來會回憶到“此時此刻”的心情,要記錄下來。

在大一結束前最後一段日子,亮已經不對勁了,常不歸宿舍,交往了一個師大附近的“社會渣滓”,她跟著男友一幫人在那些小飯館免費吃喝。她說男友對她很好。

法國小說《青春咖啡館》裏有個女孩露西,亮就像一個消失的露西。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