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科醫生的成長史《無影人生》35

吉明日 (2025-08-04 21:24:29) 評論 (0)

35被命運掌控的生活

他在畢業典禮上也代表博士研究生發表講話,事隔多年,直到現在他還記得當年最後的幾句話。他說,畢業是新的開始,別離是為了再次相聚。不要歎息是否真正擁有?不要遺憾是否取得成就?既然已化作雨後的彩虹,何必再言明天是否晴空!雖僅有數載時光,然而這一切卻已勝過百年鬆桑!“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讓我們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繼續深造,別虛度了光彩絢麗的青春年華!別辜負了恩師母校的殷切期望和寄托!

典禮結束後,他和李有恩一起請劉教授出去吃飯。酒喝途中,李有恩借著酒勁兒,大聲地唱起了《畢業生》之歌給劉教授聽。李有恩的嗓子有些沙啞,唱歌時帶著濃重的滄桑感,因此這歌唱得頗有味道。

蟬聲中,那南風吹來。

校園裏,鳳凰花又花。

無限的離情充滿心懷。

心難舍,師恩深如海。

回憶當年,離鄉背井。

深夜裏,夢回舊家園。

遊子的熱淚沾濕枕畔,

最難忘,父母的慈顏。

還記得,那陽光遍地。

也記得,寒風又苦雨。

無論是快樂失意日子,

最溫暖,美好的友誼。

祝福聲中,默默回憶。

琴聲起,驪歌正悠揚。

莫猶豫,也莫再遲疑。

好男兒,鵬程千萬裏。

唱到中途,他和李有恩一起握著麥克風,也跟著唱了起來。唱著唱著,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滾滾熱淚。那是一頓讓他們終生難忘的畢業晚飯,劉教授那晚說了很多和業務無關的話。現在想想,全是父子之間才有的掏心窩子話,句句暖人心肺,銘心刻骨。

他們畢業後,附屬二院也有了一些改革和變動。最轟動的一件事就是大外科主任金教授任期已滿,沒再續任,省廳下達文件,由劉教授接任。還有胸外完全從心血管外科分離出來,由秦一鳴帶領成立單獨科室。一些大的科室,像心血管外科、神經內科、泌尿內科、泌尿外科以及骨外科均被分成三個科室。心血管外科三個科室由他、劉顯峰和張葉青三人任科室主任,副主任由李有恩和另外幾名新生力量任免。

李有恩現在變了很多,娜塔莎走後,每天鉚足了勁兒地工作和學習,業務上精進了不少。特別是對於小兒先心病,敢做心外科醫生都為之怯手的複雜先心。畢業後,他帶著新來的醫生們一起工作,已經成為心血管外科很有影響力的年輕醫生。趙業務院長也在會議上表揚過李有恩的進步,說他有著不可估量的燦爛前程。

如今李有恩獨自帶著孩子,生活有些忙亂,覺得總麻煩王芳給自己照顧孩子不太好,就拖朋友從鄉下請來一個老太太給看孩子。老太太五十幾歲,為人不錯,實在厚道,照顧孩子挺上心的。

至於嚴放,曾提出要撫養孩子,被李有恩拒絕了。後來,嚴放賣掉鮮族飯館離開諾敏河去了北京,據說做起了水暖生意。田心的死並沒有讓兩個男人的交往變得生疏,反而經過那次打架後變得親密起來,儼然成了一對難兄難弟,堪比親兄弟。嚴放雖人在北京,卻經常給李有恩來個問候電話,也會時不時地寄回一些北京特產烤鴨、酥糖和艾窩窩什麽的,寄給孩子的衣服和玩具加起來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有次,李有恩感慨地對他說:

“我害得嚴放家破人亡,人家非但沒記恨我,反倒還和我稱兄道弟,人真是不錯。我讓孩子認了嚴放做幹爹,以後逢年過節大家也在一起聚一聚。”

他真的很難想象,李有恩一個單身大男人是如何將孩子拉把大的。

他雖然婚後也很快做了父親,可說實話,好長一段時間他都對孩子喜歡不起來,甚至對孩子起了一種厭煩情緒。這緣於他骨子裏並不是很喜歡孩子,總覺得孩子讓人挺鬧騰的,有事沒事也會哭一通。他曾好奇地問過李有恩,沒個女人幫忙搭把手怎麽把孩子帶大的?李有恩隻是簡單地說了句:

“把自己當成一個父親唄!”

這話看似簡單,做起來就沒那麽容易了。溫馨生情情時,他已經深有體會照顧孩子的難度了。按道理說,溫馨生孩子他本不用那麽累,將照顧孩子的活計推給嶽母就好了。但嶽母腿腳不方便,嶽父又要照顧服裝店的生意,溫馨心疼老人,於是這侍候月子的工作就落在了他身上。

那段日子過得簡直苦不堪言!不說別的,單就洗尿布每天就多得洗不完,還有洗奶瓶,通常會積攢五六隻奶瓶同時洗。溫馨沒有母乳,又不想喂奶粉,隻好去鄉下擠羊奶。為了保存羊奶的新鮮,擠回來的羊奶都是放在冰箱裏冷凍的,吃的時候就需要再次加熱。每次他給羊奶加熱時都會急得一身臭汗,情情因為餓在那嗷嗷地哭,嗓子都快喊啞了,溫馨坐在床上邊哄孩子邊催促他快點,而他又要洗奶瓶又要煮羊奶,煮好後還要泡在冷水裏冷卻,真是忙得焦頭爛額。他常常要熬到零點之後才能看會專著或是論文,但也看不消停,因為情情經常半夜醒來,一時半會都哄不睡。後來,嶽母時不時地過來幫忙搭把手,這才讓他從照顧孩子的崗位上退下來。

“娜塔莎呢!”他關心地問了句:“有沒有和你聯係?”

李有恩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重重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

“沒有,這幾年她一個電話都沒打過。”

“那你呢!她走之前給了我在加拿大的電話號碼,囑咐我交給你,你沒有打過嗎?”

“沒有,那紙條我隻掃過一眼就放起來了。”

“怎麽不打啊!”他問。

李有恩苦笑了一聲,與他碰了碰杯子,將酒一飲而盡。

“我有什麽臉給她打電話啊!一個女人為我而死了,身邊還帶個拖油瓶,自己是個什麽條件心裏清楚,人家以後可以找條件比我好十倍的男人嫁掉,我不想讓人家覺得自己是個無賴!”

他明白李有恩的話,沒再說什麽,喝完酒後都各自回家了。

他回到家裏,發現門口有隻裝滿廢舊報紙雜誌的紙箱子,溫馨見他進門,讓他直接把箱子扔到樓下的垃圾筒裏去。

 “這是什麽?”他問。

“大掃除,收拾出一些不要的東西。”溫馨頭也不抬地說,繼續拖著地板。

自從有了孩子,收拾家務的活就從白天改為晚上,溫馨白天照顧孩子沒時間,隻能等晚上孩子睡著了才去做這些。他掃了掃那隻箱子,一眼就看到了堆放在報紙中間的那串用輸液管編織的龍蝦鑰匙扣,上麵還掛著南五的鑰匙。看到那串鑰匙被溫馨當作垃圾一樣扔在紙箱裏,他立即不滿起來,生氣地說:

“誰允許你動我抽屜裏東西的!誰讓你翻的!”

溫馨停止拖地,呆了呆,也生氣了,語氣不免地帶了些火藥味兒。

“吼什麽吼呀!我收拾一下家裏的垃圾怎麽了?你書房裏一堆過期的報紙,抽屜裏好幾支不出水兒的鋼筆,還有一次性圓珠筆都沒油了,也換不了筆芯,留著它幹什麽!它能給你下崽兒啊!”

“你話怎麽這麽難聽!不經我允許就翻我抽屜,扔掉我抽屜裏的東西就是不對,你怎麽還有理了!”

“我可是你老婆!”溫馨惱了,瞪大眼睛吼了他一句。

“老婆又怎麽樣!老婆就可以隨便翻我的東西了嗎?溫馨,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書房裏的東西我想扔就扔,想留就留,我自己會收拾,以後不用你管!”

說完,他拾起那串鑰匙就鑽進了書房。

溫馨扔掉手裏的拖布,緊隨其後,在書房門口怒氣衝衝地指著他問:

“徐雲輝,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以後我的書房不用你收拾!”他大聲地說。

“好呀!不收拾就不收拾,我現在全都給你放回去,你自己收拾去!”

說著,溫馨就去掏紙箱子,管它什麽東西,都向他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他手擋著飛來的雜物,對她大聲叫著:

“溫馨,你發什麽瘋!”

溫馨沒言語,繼續向他丟東西,直到箱子裏僅剩下幾隻空墨水瓶才停住手,叉著腰瞪著他。

她心裏並不想和他吵架,果真要打起來,憑她那深厚的跆拳道功底,他一個文弱書生鐵定要吃虧的。她隻是生氣,為什麽無緣無故就衝她發火?以前她收拾家務,大掃除什麽的,他從來都不管不問。況且,他向來是一個冷靜和理性的人,今天如此反常還是結婚以來的第一次。所以她扔著扔著就沒了火氣,心裏本能地犯起了嘀咕,是不是他在單位遇上了什麽鬧心事。東西剛扔完,孩子就在隔壁哇哇大哭起來,估計是被他倆的吵架聲驚醒了,她隻好回頭去哄孩子。

看著一片狼藉的書房,他泄氣地坐進椅子裏。其實,在婚後的最初兩年裏,他動不動就會想起西裏。那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想念,她是不是已經為袁海洋生完孩子了?是不是臍帶血已經救了那個病入膏肓的孩子?如果是這樣,那她生完孩子後有沒有想過他呢?有沒有偷偷地回過諾敏河市?躺在南五的那封信她是不是已經看過了?也或者她曾來附屬二院躲在人群中看過他,隻是他不知道而已。她現在的生活怎樣呢?還以唱歌為生嗎?如果不唱歌了,她會去做什麽呢?總之,隻要一想起關於西裏的,那問題會一連串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後來,他的這種想念慢慢淡了,不再去想了,可那不是忘記,他知道。

在我們每個人的一生裏,誰都無法忘記自己生命裏的每一個第一次,因為根深蒂固地存在過,所以忘不掉。他也一樣,和西裏的戀愛如此刻骨銘心,就算時間過去一百年,也無法忘記自己與西裏的第一次性愛,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性釋放。

他攤開手望了望那串鑰匙,心空落落地難受,鼻子突然一酸,竟有想哭的衝動。他這是在幹什麽?隻因為溫馨無意中丟掉了這串鑰匙,他就向妻子亂發脾氣嗎?那個林西裏在他心中還有份量嗎?人家就那麽了無牽掛,雲淡風輕地走了,一點都不在乎和他的這段情,自己又在這裏較什麽真兒,弄什麽景兒呢!

想到這裏,他忽然發覺自己太歇斯底裏了,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從自己生命裏失蹤掉的人去傷溫馨的心。要知道照顧他的,給予他一個家的,肯為他生孩子的,又願意與他共度一生的那個女人叫溫馨。

他收拾好書房,將雜物丟掉,拖幹淨了地板,然後隻留下了那串鑰匙,重又放回了抽屜裏,回臥室準備睡覺。溫馨背對著他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但他知道溫馨在裝睡。溫馨為人大大咧咧,事實上心事很重,剛才那件事一定讓她心裏有了疙瘩,不舒服了,所以他換上睡衣後就輕聲問了她一句:

“睡了嗎?”

“沒睡。”溫馨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

他怔了怔,對她說:

“哦,那睡吧。”

熄燈之後隻一會兒工夫,溫馨就湊了過來,從背後抱住了他,明顯是有性要求。但他沒情緒,表現得很被動。溫馨折騰半天也沒挑起他的熱情,始終軟塌塌的,她有點惱火,使勁兒推搡著他,叫著說:

“想什麽哪!怎麽沒反應?能不能認真點!你存心的是不是?”

他不是在鬧別扭,隻是心裏很亂。剛對自己說不要再想西裏,卻又控製不住地去想,那個已經失蹤太久的女人。不該這樣的,他再次勸解自己,無論如何自己是溫馨的丈夫,對於妻子的要求他本該盡職,無動於衷隻會讓溫馨亂去懷疑。收回思想,他將溫馨摟在懷裏,低而輕柔地在她耳邊重複著對不起之類的話。溫馨一聽,頓感委屈,撇撇嘴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把臉埋在他懷裏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蹭著,嘴裏不忘罵他。

“你混蛋!結婚之前你從沒這樣對過我,結婚之後反倒變了。徐雲輝,我問你,你是不是煩我了?厭倦我了?你個花心大蘿卜,是不是外麵有相好的了,想離婚的話痛快點,不要這麽折磨我!”

“溫馨,你在說什麽呀!”他小聲地說道,生怕吵醒了孩子。“我發火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怎麽我就變成花心大蘿卜了?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嗎?”

她賭著氣,故意嘴硬地嚷著說:

“不知道。我隻知道你的身邊總是不缺女人,從賀敏敏到林西裏,科室裏還有一個公認的狐狸精那惜,誰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別的女人。”

他好笑地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啼笑皆非地說:

“竟然這麽不相信我,當初為什麽嫁給我?”

“著了賊道,上了賊船了唄!”

他強忍住笑,在她的唇上親了親。

“好了,我道歉,我錯了,我不對,老婆大人就原諒我吧!”

她突然嚴肅起來,對他一本正經地說;

“徐雲輝,你可不能對不起我,知道嗎?你不看我還要看孩子,不管咋說,我還給你生了個女兒。如果我知道你的心裏裝著別人,我饒不了你。”

“我們都結婚了,我的心裏還能有誰?”

“那今天幹嘛衝我發火?我有得罪你嗎?”溫馨不依不饒的問。

“對不起,是單位的事,遇到一個肺動脈口狹窄的,雖然沒有明顯的臨床症狀,但壓差50,我建議手術,患者家屬不同意,把孩子帶走了。因為這個才心情不好,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到家裏來了,你就原諒我吧!”

說著,他又吻上了她的唇,用盡渾身解數去哄溫馨開心。看到溫馨一臉的陶醉和享受,他的內心深處竟然燒灼般地疼痛起來。一陣翻雲覆雨,兩個人的身體都被汗水浸濕,溫馨躺在他的懷裏滿足地睡著了。

他有些嗒然若喪地望著妻子,溫馨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這些年,他眼見她從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小女生逐漸變成性感又成熟的女人。這個女人是他曾經關注和敬佩的,但並非愛的,而現在她卻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的妻子,孩子的媽媽。

麵對今天的一切,他有感而發,原來生活就是不經意間地堆積和流逝,而掌控這一切的並非是我們自己,而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