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記憶 - 學業

夢影竹軒 (2025-08-04 04:15:16) 評論 (0)

高中的學業

我無比期待的高中生活開始了。

一開始是兩個星期的軍訓,據說是為了培養學生遵守紀律、吃苦耐勞的品質。所謂軍訓,其實就是學校請來了當地駐軍,指導高一新生列隊、走正步、站軍姿等枯燥、重複的動作。並沒有學習任何武器或技戰術。那年九月依舊炎熱,同學們身穿軍裝,按班級分組,由士兵帶隊,在烈日下訓練這些隊列。兩周後,男女同學們曬的黝黑,在操場上踢正步,接受學校領導的檢閱,我們也就圓滿的完成了軍訓。

上課伊始,班主任便為我們明確了目標:三年後要考大學。我這才知道,大學還有重點與普通之分。有那麽幾天,我私下裏十分焦慮:“別說重點大學,萬一考不上大學該怎麽辦?” 好在,我很快自我安慰,調整了心態,把注意力集中在每一節課上。也是在這時,我看到了身邊有些同學天資聰穎,思維敏捷,令我心生敬佩——我想,那就是所謂的“天才”。

我仍記得許多課堂細節。化學課由徐必成老師授課,他是浙江人,戴著黑框眼鏡,衣著整潔,身材中等。他每堂課板書極其工整,字體幹淨有力。雖然普通話帶著浙江口音,但講解內容生動、嚴謹。講解完畢後,他還會播放自己提前製作的幻燈片,幫助我們鞏固知識。我特別期待他的化學課,會模仿他的板書,認真做筆記。徐老師性格嚴肅,從不談課外話。但班裏很多人,包括我,經常能在化學考試中拿滿分。直到高中畢業,我依舊珍藏著一本硬皮化學筆記本,存放在農村老宅中。徐老師已仙逝多年,我對這段緣分心懷感激。對我而言,他體現了真正的學者風範,這一年的耳濡目染,深刻影響了我此後的學習、生活與職業生涯。

我們的英語老師是一位女教師,整個學期,她都堅持帶錄音機來上課,播放英文歌曲。《Yesterday Once More》那優美動人的旋律,自此伴隨我一生。多年後,我的兒子 Kevin 也深受感染。有一次,十五六歲的他對我說:“爸爸,你放的歌總是百聽不厭。”現在想來,我聽到《Yesterday Once More》的年紀,正是他當時的年紀。音樂能夠跨越文化、種族與時空,引起情感共鳴。但這種共鳴的出現,往往需要有老師的引導與啟發。就像幹涸的土地,需要春雨滋潤,方能生機勃勃。

高一的物理課讓我頗感吃力。我們使用的是所謂的“甲種本”,當時河北省高中有三種教材:普通本、甲本和乙本。甲種本的內容據說更深更難。我們的物理老師是一位年輕的女教師,也非常嚴肅。每節課結束後,多數同學都表示聽得不甚明白,我也隻是似懂非懂。期末時,石家莊市組織統一的物理結業考試,試題卻非常簡單,班上大多數人都拿了滿分。這種從一知半解到滿分的落差令人費解。

多年後,Kevin 請我幫他看 IB 體係下的高一物理課程。他的問題讓我回憶起自己高一的困惑。起初我有些忐忑,但當我看到他課本上講的是導彈發射速度、彈道軌跡、攔截計算等內容時,竟覺得頗為有趣,也很實用。尤其是在俄烏戰爭已持續三年背景下,這些知識能與現實建立直接聯係。我幫 Kevin 理解那些並不複雜的公式,看著他恍然大悟、開心不已,我也由衷地高興。Kevin 最終取得了好成績,放學後,匆匆回家,第一時間告訴我。

後來我上了大學,赴歐洲留學,親身體驗了東西方教育在目標、方法和結果上的巨大差異。多年沉浸其中後我明白,中國的高考製度本質上是一個國家選材機製,目的在於用有限資源,最大化政府教育投入的產出。在一個人口眾多、考生龐大的國家裏,還有什麽比考試更公平有效的選拔方式呢?但從另一麵看,高考也是一套淘汰機製,教材內容甚至有意超出青少年正常發育階段,增加難度,以篩選出最頂尖的少數。被淘汰的大多數,並非智力或態度的問題,但他們被無情的拋棄了。然而,他們同樣值得更好的教育。

1990年代,河北省的高考錄取率不足10%,能上重點大學者更是鳳毛麟角。我初中的很多同學在井陘上高中,幾乎沒有人能考上大學。還有一位同學因高考失利,精神崩潰,終生瘋癲。同學聚會談起這些事,大家都沉默不語。而這些事情,在當時的中國農村習以為常。我由衷希望,中國教育的未來能從選拔式轉向培養式。每個人的天賦、興趣不同,教育應成為整合社會和家庭資源、幫助每個人實現自我成長的路徑。歐洲的大學裏,我遇到過四五十歲的學生。他們把學習看作終生事業,享受探索、觀點碰撞和獲得新知的過程。

那時每逢期中、期末考試後,年級組會把各班前幾名的學生名字寫在小黑板上表揚。但在一中這樣的學校裏,幾乎人人都是尖子生,這份榜單也就起起落落,並未引起太多關注。

高一結束後,學校安排文理分科。那時社會流行一句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沒有跟家裏商量,因為父母和姐姐們都未上過高中,就算問了,也難有建議可供參考。我選擇了文科,多少帶著點盲目。最關鍵的原因,是我認為自己無法真正理解物理。報文科也意味著將進入新的班級,這份好奇心也是一個因素。

其實,文理之分在歐洲也有。在那裏,文科即社會科學,涵蓋經濟、文學、管理等多個領域,與自然科學一樣,充滿複雜性。它強調用科學方法、數據與實驗去驗證經濟和社會運行的規律。對很多年輕人來說,社會科學的抽象性甚至更難理解。Kevin 也因此最終選擇了理科方向。

我高中時代的文理分科相對簡單:文科生不再學習物理和化學,而專注於曆史和政治。這兩門課采用的是典型的灌輸式教育。學生需準確背誦課本中的內容,比如哪一段話出現在第幾頁,同學們各個都“倒背如流”。曆史課從未鼓勵獨立思考,更不涉及素材尋找和求證,題目隻有一種“正確”答案。政治課更是馬克思主義政黨價值觀的直接傳達,從“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人民民主專政”到“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等等。任何試圖思考的嚐試,都會被考試成績所懲罰。隻要答題不合規範,就注定被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