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級男人通鑒》第200章 老婆孩子不稀罕

FionaRawson (2025-08-01 19:28:09) 評論 (10)

劍劍在飛機上睡了三個鍾頭。到達石家莊機場後,還要坐一小時的車去河北醫科大第一醫院。邵艾決定,先跟她在機場簡單吃個午飯。

劍劍吃到一半時問:“待會兒,咱們會見到爺爺、大伯、三叔和四叔對嗎?還有大伯母和彥彥?”

“嗯,”邵艾點頭。其實她明白劍劍想問什麽,劍劍真正關心的是爸爸會不會來。小丫頭這方麵和邵艾小時候特別像,別以為小孩子沒有自尊心,邵艾從小就極少對人示弱,即便是在爸媽麵前。比方說,能讓她公然哭泣、顯露恐懼和擔憂的事件都是表象和藉口,用來掩蓋深埋於靈魂深處、任誰也觸摸不到的隱憂和刺痛。若是被人欺負了,會自己想辦法報仇。

但即便邵艾明白女兒此刻的心思,也無法準確告知——剛強會否出現。她在飛機上的時候張姐發來一條消息,說喬書記答應幫忙,但還沒找到可行的方案。

母女倆到醫院的時候是下午兩點。病房裏除了昏睡的許老爹,有剛橋和剛波在陪床,兄弟倆看起來幾天沒好好休息的樣子。聽剛橋小聲說,大哥去隔壁找醫生詢問病情,大嫂半小時前領著彥彥回寨西店了,怕他吵著爺爺睡覺。剛橋好多年前便已在石家莊成家。剛波是2012年底結婚的,這次把已經大著肚子的韶關媳婦也給帶過來。按照傳統,孕婦不宜進醫院探望病人,所以老四媳婦見完公公的麵,就被老三媳婦領去她和剛橋在石家莊的住處。

邵艾在病房裏坐了十來分鍾,大哥回來了,瞧他嘴角鉗著的沉重就知道病情不樂觀。別說,大哥的長相和剛強本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一個圓頭一個長頭。一個雙目大而明亮,另一個雲迷星轉風情萬種。但這次見麵,邵艾隱約察覺到二人在某些方麵是相似的。說不出來哪裏,也許隻是因為她思念剛強,才把那份缺失投射到他的親兄弟身上?

大哥先衝邵艾無聲地點了下頭。隨後躬下身,神色溫和地問候站在媽媽身邊的劍劍:“劍劍又長高了,想不想大伯?”

劍劍抿著嘴,斜眼望了下邵艾,忽然快速地說了句:“爸爸媽媽離分!”

這個消息讓大哥神色更為凝重,抬頭瞅了邵艾一眼,大概顧及到病房裏人進人出,沒有多問。好吧,邵艾無奈地想,劍劍這是憋著火呢,告狀來了。小丫頭明白眼前這家人是爸爸那邊的,管得著他。

打過鎮靜劑的許老爹又迷糊了半個鍾頭,醒了。邵艾趕緊將劍劍領到床前,讓她跟爺爺問好。老人家見到孫女,精神頭瞬間恢複了不少。目光在母女倆身後搜索一番,又掩飾不住失望。

“劍劍來啦,好、好娃子。”

這時劍劍又做出一樣震驚邵艾的舉動。小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個藥瓶,遞給許老爹。“爺爺,吃藥!吃完藥你就好了。”

一家人嗬嗬地笑了,大概是多日來首次短暫地雲開霧散。邵艾看了眼藥瓶的包裝——複合維生素,自己平日裏吃的那瓶,被劍劍偷偷捎來了,難得她有這份心。

“劍劍真乖……你爸爸乖嗎?”許老爹問。

劍劍皺起眉,“不乖!”

“不乖?嗬嗬,可不是嘛,”一向少言寡語的許老爹忽然話多起來。

“你爸從小就皮,不聽話,心眼子比誰都多。那時候村裏的娃兒都編了順口溜,怎麽念來著?剛強的腚,邦邦硬。用槍打,打不動。用炮轟,直蛄蛹……等爺爺見到他,爺爺打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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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艾母女倆在醫院附近吃晚飯,再坐車去寨西店。當晚住在祖屋裏陪大嫂母子倆,本打算第二天上午一起去醫院看望公公。

許老爹是後半夜離世的,走的時候三個兒子守在身邊。那時的剛強正踝戴電子腳銬,睡在廣東省公安廳值班室裏。大嫂淩晨接到電話時,放聲大哭了一會兒。隨後讓邵艾幫著把家裏的鏡子拿白紙遮起來,她自己去家門口掛白紙,再點燃一串鞭炮。邵艾還納悶呢,後來才明白這是我國很多省份地區的習俗。鄉親們在沒有節日和喜事的時候聽到鞭炮聲,就知道某家有老人去世,會放下手中的活來幫忙。

而大嫂也確實忙得不可開交。先去村服務部裏租了幾大箱孝服、孝帽、孝棍和靈堂擺設,服務部的年輕人騎三輪車幫她運到家裏來。等剛橋的媳婦從石家莊過來後,大嫂讓她和邵艾去村裏十字街上為公公的亡靈燒“到頭紙”,又叫買路錢。

到這一刻,全村大部分人家已經知道是許老爹走了。幾個好心的姨婆主動帶上竹木枝條和白麻紙上門,就在院子裏席地而坐,糊紙紮,剪紙花。彥彥和劍劍兩個孩子原本被周遭的混亂搞得不知所措,看到大人們開始剪紙,他倆興奮起來,穿插其間幫點小忙。劍劍上次來不是學會抓雞了嗎?但凡有自家養的走地雞過來搗亂,劍劍就一把抱起,再給送回雞窩裏,口中念叨著:“大人忙正事的時候,小孩別添亂!”

姨婆們先做了幅引魂幡。比道士們做法用的那種幡稍微複雜一些,在竹竿撐起的旗子外還罩了層白紙做的網。毛筆字姨婆們是拿不出手的,村裏有專門寫字的老先生,不過要等許家三兄弟回來後,問問他們想怎麽寫。接下來糊紙馬。將掃帚把子外頭用白麻紙裱糊好,再畫上眼睛。還有紙仙鶴和男童女童。

隨後,大嫂開始給家裏的女眷和孫輩們一個個著裝。孝服的式樣跟醫護人員穿的白大褂區別不大,做工要粗糙得多。孝帽呢,就是一圈白色孝帶纏頭,上麵掛幾個棉球,孫輩頭上綁一塊小紅布。兒子和兒媳還要用白布把鞋子遮起來。

老人的冰棺是下午由三個兒子護送回家的。在廳裏擺好後,將一盞長明燈點在棺材旁邊。關係好的鄰裏聽說人運回來了,有些上門來慰問,順便燒個紙、磕個頭。等出殯那天會有大批村民匯集,參加祭送儀式。

邵艾終於體會到流行的說法,“死在城裏寂靜無聲,死在鄉下地動天聽。”隻是……唉,剛強終究沒趕上父親的最後一麵,不知後天葬禮之前會出現嗎?目前許家人聽到的說法是剛強還在國外考察訪問,邵艾已托關係通知他盡快趕來。

記得年初時,他倆才在深圳地鐵標示牌上看到一句話:“與我們這輩子有交集的人,大部分都已見完最後一麵。”二人當時還討論過幾句,是這樣嗎?不是這樣嗎?年輕時見過的長輩總有一天會先我們而去。等我們老了,我們認識的那些晚輩們還在活躍著,我們自己則越來越不活躍。說不準哪天就兩眼一閉,將所有的“最後一麵”釘成鐵板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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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強在白雲機場登機前得知父親病危,整個人都懵了。過去的那些日子,他因離開妻女而孤寂,在囚禁中煎熬,但前麵的歲月中尚有希望的稻草可以抓住。此刻像是命運給了他當頭一棒,真空一樣無法逆轉的缺失將他體內剩餘的熱力吸走,偌大個人成了輕飄飄的秫秸杆子。等飛機快到目的地時他才醒過神來——手機在看守所被沒收了,他甚至無法給家裏去個電話,問問父親此刻的狀況。

劉科長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出了飛機後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剛強,“記得家裏人的號碼麽?”

剛強道謝。家裏幾年前裝過座機,後來因為大部分是推銷打來的騷擾電話,父親嫌煩,取消了。大哥和剛橋的手機號多年未變,剛強是記得的,打過去都開著機,卻沒人接。剛波換過幾次號碼,不記得了,那就打給邵艾試試?剛強倒沒料到邵艾和女兒已經在河北,隻是尋思著家人如果聯係不上自己,應該會想到打給二嫂。話說回來,是誰拖了關係把他從看守所弄出來的呢?

邵艾很快接了電話,大概因為號碼陌生,剛開始以為是與公司有關的事宜。待聽清楚剛強的聲音,那邊長籲了一口氣。

“剛強,你在哪兒呢?你怎麽樣?”

“我在石家莊機場。老家人有沒有聯係你?”

一陣靜默,她應該是在猶豫要不要講真話。其實剛強這時已經估到狀況了,手機裏的背景音十分嘈雜,但他能辨出寨西店的鄉音。“我爹他……”

“昨天夜裏,2:55分去世的。聽大哥說,爹這次住院沒怎麽遭罪,走得也很安詳。”

剛強雙手緊握手機,他不想在機場失態也不願掛斷電話,似乎二人之間的無線電波是他與父親生前最後一絲溫暖的關聯。掛斷這個電話後再次麵對的就隻有冰冷的遺體了。但他很快意識到陪他前來的劉科和小薑還在一旁等著,隻得將電話還給劉科。

這期間,那倆人已整明白寨西店的地理位置。離村子最近的旅館在定州市,半小時車程。二人跟剛強說好,先打車送他去村口,他們就不跟進去了,但會輪流監視剛強的行蹤。請他不要離開村子方圓5公裏的範圍,每晚11點之前自己前來定州南城區的旅館報到。剛強對此表示由衷的感謝,這種安排算是最大程度保全了他的顏麵。如果從頭到尾有兩個陌生人墜在身後,傻子都能猜到他犯事了。

一個半鍾頭後,剛強在村頭自己下車。往村裏沒走幾步路就被一個騎自行車的鄉親認出來,當即把自行車讓給剛強。“哎呀,你怎麽才回來?你爹昨晚上沒了,你看看這事弄的……”

剛強謝過鄉親,騎上車往家趕。村裏的土路本就顛簸,剛強今早登機後滴水未進,四肢有些虛脫,有兩次差點兒摔車。

騎到家門口,見親朋進進出出。剛強將車停靠在門口,邁進院門的那刻他的防線才轟然決堤。這裏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這幾間不大的舊磚屋裏沒有多少資源,沒法為他提供人生奮鬥的第一桶金,甚至連大學學費都隻準備了第一年的。但若是沒有這些家人的存在和支持,哪有他剛強的今天?縱然學習成績優秀,離了種地的大哥和贍養老人的大嫂,他和兩個弟弟還敢奢望外麵世界的海闊天空?

爹走了。總覺得還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見麵,漫長的歲月讓他報答養育之恩,豈料他這個最出息的兒子也是最不孝的那個。真可謂……大眾眼中的“人生贏家”啊!事業婚姻父母子女,沒有一樣不被他親手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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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強進院子的時候,劍劍正懷抱一隻母雞站在近旁。乍遇多日不見的爸爸,劍劍扔掉母雞,小跑著跟他進了屋,但沒叫爸爸也沒去找媽媽。一個人躲到角落一張小木桌後麵,十指飛快地撫摸著桌上一隻小陶瓷瓶,眼睛則緊張地注視著屋裏的形勢。

剛強在棺木前雙膝跪地,手扶著棺麵,臉壓在手背上。屋裏的雜音消失了,不同人帶著不同的情緒望向他。邵艾注意到,在他衝進靈堂的那一刻,大哥的臉色變了,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個弟弟,可能是嫌他回來晚了?嫁進許家這麽多年邵艾還未見大哥對任何人、任何事發過火。瞧他此刻的麵色,要是沒有周圍祭拜的鄉親在,恐怕已經出聲斥責了。

邵艾抬手拭了下眼淚,心疼剛強的同時又感到自豪。她嫁的這個男人無論在外麵還是回到家裏都是支柱,是一抹高光,英文管這種人叫charisma,一舉一動帶著highlight.

剛橋和剛波互望一眼,走上前對剛強說:“二哥,我們把棺蓋移開,讓你見見爹。”

到了這一刻,來訪的鄉親們反應過來,一個個告別離開。邵艾走去屋角,領上劍劍再叫上彥彥,一起去廚房。都下午四點了,大人小孩還沒吃過東西。邵艾是不會做飯的,想給孩子們找點兒幹糧墊墊,卻見大嫂已經在灶旁忙活了。每次望著大嫂忙碌的背影邵艾就忍不住對自己說,這,真是一個聚光燈外的女強人,方方麵麵一點兒也不比她邵艾差。

飯做好後,女人小孩們在廚房裏圍著小矮桌吃飯。一直到晚上八點,心力交瘁的男人們才答應吃東西,席間沒有人吭聲。劍劍依然像遊擊隊員般,繞著周邊兒偷窺剛強。最終忍不住,問邵艾:“媽媽,爸爸為啥把手表戴到腳上?”

哦,原來如此,邵艾恍然!怪不得肯放他一個人回老家呢,居然連電子腳銬都用上了。

幾個兄弟可沒聽說過這種新鮮玩意兒。大哥哼了一聲,“他有錢了唄!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電子腳銬的事似乎提醒剛強,他11點之前還得去正定旅館報到。放下碗筷,對家裏人說:“我今晚去旅館睡,明天一早過來。”

剛強的座位靠裏,在他朝門口走去的途中,大哥忽然起身擋在他麵前,掄起胳膊一拳打在剛強臉上。剛強趔趄了幾步被某個弟弟伸臂扶住,再抬起頭來時,邵艾見他嘴角往外淌血。

“出息了你,啊?”大哥厲聲說道,“爹病危,你在國外收不到信兒,我不怪你。怎麽,現在連自己的家都住不慣了,老婆孩子不稀罕了?信不信你今天要是邁出這個門,以後許家再沒你這個不肖子!”

邵艾沒想到形勢會演變成這樣,一方麵心疼剛強,另一方麵又感恩大哥對她們母女倆的愛護。可她該怎麽解釋呢?連紀委的人都在替剛強維護麵子,她不想這麽隨隨便便讓他家人知道他被規的事。

“哥,離婚是我先提出來的,”邵艾站起身。

“我不信!”大哥對她說,目光依然鎖著弟弟,“要是你提出來的,你今兒個就不會出現在這個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