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萬年—讀‘鎮魂’

小謅07 (2025-08-30 14:39:35) 評論 (0)

一個故事,能打動內心,觸動情感,讓讀者為虛構的人物心疼落淚,必因最純粹的情愛,即使它依托於最荒誕的背景,依然真實到牽動人心;明知它隻是想象,卻願意沉浸其中,感受心中翻起的波瀾,體會情愛之美。我便這樣猝不及防地被作者Priest在‘鎮魂‘裏描繪的一眼萬年的神鬼之愛深深地打動了。

網絡小說‘鎮魂’十多年前就連載於晉江文學,後又被拍成電視劇,電視劇看了幾集,除了覺得倆主演演得精彩,沒有太多印象。最近才讀了小說,讀完心緒難平。‘鎮魂’取自主角趙雲瀾手中的午間令:鎮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贖未亡之罪,輪未竟之回。

愛情似乎並不與鎮魂的整體故事框架和諧:這個誌怪奇幻小說圍繞四大封住大封混沌的聖器:輪回晷、山河錐、功德筆,鎮魂燈丟失搶奪複歸為核心,展開幾組環環相扣的離奇事件,充滿了想象力,驚心動魄的情節時刻抓牢讀者的注意力,同時詼諧幽默的語言,漫畫般的人物塑造:沒有陰陽眼、但是能看穿真實,默默無聞、卻帶著天降大功德的凡人郭長城;因報複殺死七歲孩童帶枷負罪三百年的屍王楚恕之;幾百年前被族人砍頭的幽靈小姑娘汪徽;還未能完全化成人形露出的蛇尾經常把人類郭長城嚇得一哆嗦的蟒蛇祝紅;隨時隨地自戀拍照的醜鬼林靜;更有午間令主身邊總把‘愚蠢的人類’掛嘴邊的千年饞貓大慶,又時時打破緊張的氣氛,整體節奏因此張弛有度,閱讀體驗酣暢淋漓。

倒敘的故事結束同時也是高潮時,你卻會發現愛情被嵌入的十分完美,發生於昆侖山聖和鬼王之間的這場流淌了數千載的生死之愛,原本非常合情合理。一路跟隨故事,跟隨趙雲瀾沈巍,情感一點點投入,滲透,走進一場濃墨重彩充滿了力量的愛情裏,最終在沈巍試圖抹去心愛之人關於他們之間的記憶時心疼地落淚。

四大聖器:女媧輪回晷,伏羲山河錐,功德古木的功德筆,以及昆侖鎮魂燈,在世界開天辟地伊始,將充滿戾氣暴虐的混沌封於地下,人妖才能生存於世間。其中以山聖昆侖君之生命換化的鎮魂燈又是四聖之魂,最關鍵的一件。‘昆侖山天生地長,億又三千年,幻化出山魂‘,就是昆侖君,他隕落後的五千年,一縷元神附於凡人趙雲瀾身上,而為昆侖君守諾千載鎮住四柱的鬼王,也以雙重身份重現人間: 他既是:千丈戾氣所生,大煞無魂之人,自黃泉盡頭而來,刀鋒如雪的斬魂使,又為溫潤如玉的大學教授沈巍。昆侖與鬼王,相遇於數千年前,因聖器丟失大封破損,五千年後重遇於人間。

一個巍峨神君,一個幻化於黃泉下千尺戾氣的鬼王,初見於五千年前:‘鄧林之陰初見昆侖君,驚鴻一瞥,亂我心曲‘。彼時,昆侖君:’曳地的長發,一身簡而又簡的青色長衫‘。身為大荒山聖,他有飄逸的風姿,更擁有號令山河的力量。而鬼王,還隻是一個吞噬了無數同類才脫出仙人之姿的少年,初遇時,他’麵無表情地坐在被血水染紅的溪水裏、細嚼慢咽地啃噬著幽畜屍體‘。雖俊美,卻源於混沌,渾身汙穢,被本能驅使吞噬一切有生命的東西,沒有三魂七魄,沒有情感. 昆侖與鬼王,一天一地,雲泥之別。

鬼王初遇昆侖君即為他幹淨俊逸的形象傾倒。昆侖見這俊美的少年,知道他的來處,卻即無懼,亦不棄。他帶著鬼王脫離黃泉之地,遊曆名山大川,從鄧林,到昆侖,至蓬萊. 他為他重新取名’山巍’: ’你看這世間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綿亙不絕,不如加上幾筆,湊個巍得了‘. 昆侖讓他懂得,欲望的滿足,不隻有吞噬.額頭一個輕吻,就能帶給他從未有過的快意,讓他的生命裏滋生出一種叫作情感的東西. 他想做點兒什麽討得昆侖的歡心,隻為再一次感受情感在身體裏流淌的美妙.他離開昆侖五十年,去大封尋找收集被神農丟失的昆侖的魂火,捧到昆侖麵前: ”鬼王小心翼翼地攏著那團溫暖的火焰,而後留戀地在側臉上蹭了一下,這才不舍地遞到昆侖君麵前:“還給你. 少年的赤誠,打動了昆侖,他也以真心相付:昆侖君打量他許久,末了少年在他麵前,幾乎有些手足無措地不安起來,昆侖君卻突然伸手擎住他的下巴,這一次,他非常溫柔地吻了少年的嘴唇,而後輕輕地把鬼王的手捏住,讓少年修長的手指攥住了那團閃耀不休的魂火。

昆侖君似乎是漫不經心,又像是思慮深重,過了良久,才仿佛是歎息了一聲,低低地說:“我富有天下名山大川,想起來也沒什麽稀奇的,不過就是一堆爛石頭野河水,渾身上下,大概也就隻有這幾分真心能上秤賣上二兩,你要?拿去。”

少年鬼王那一瞬間豁然開朗,才知道原來他所汲汲渴求卻說不出口的東西,還有這麽一種說法,叫做“真心”,隻兩個字,就能讓人萬劫不複。

一份真心,落於兩顆心中,一神一鬼,成就千年之愛.鄧林一眼,鬼王死生相隨,那個俊美的少年,昆侖也護衛到底,交付了真情,也賦予他力量. 昆侖在身化鎮魂燈之時以自己的魂火和昆侖神筋相贈,助他脫離鬼族成為半神:

‘我對一切無能為力,起碼……起碼還能保全你。”昆侖君低低地笑了一下,他的身體狠狠地抽動了一下,聲音有些不易察覺地顫抖,“你不願身為鬼族,我成全你。”

鬼王少年大驚,一抬手拉住他的肩膀,把昆侖君轉了過來,卻見他的身體幾乎已經透明,臉色如雪般蒼白,昆侖君忽然一抬手,寬大的袍袖卷起清風,一朵燦若星辰的火團被收進了他掌中:“……拿著。”

少年雙手捧過來。

“這就是我左肩魂火,”昆侖君滿頭的冷汗,卻依然麵帶微笑,“我……我再給你一樣東西。”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根銀色的長筋被他從自己身上抽了出來——世上再沒有比扒皮抽筋再苦,少年鬼王的眼圈都紅了,昆侖君卻仿佛無知無覺:“拿著昆侖神筋,從此你就可以從大……大不敬之地脫胎出來,列入神籍……”

我是昆侖神山化出,再早一點,可以追溯到盤古神斧,”昆侖君就著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從他自己身上扒下來的筋骨,仿佛已經忘記了那種徹骨的疼痛,不輕不重地說,“我的筋骨連著天柱昆侖的地脈,震一下,就能讓天地變色。”

他說著,突然屈指做了一係列極為複雜的手印,而後神筋化成一縷金色的光,順著他的手指,直直地沒入了鬼王的額頭裏,那一瞬間,少年覺得自己聽見了滄海桑田、十萬大山隆隆而起的聲音。

他就像忽然上了無法言語的高頂,視野居高臨下,能看清每一條山川河流、奔流不息、浩浩湯湯。

昆侖君的聲音夾在中間,不重不響,卻極有穿透力:“從此十萬大山聽你號令,你雖然難脫鬼胎,起碼已經是半仙半鬼,以後可以自由來往三界,我不再管你了。”

鬼王之心,從此亙古不變,斬魂使之目光,自此千年不移。但他不能忍受昆侖君為封大荒身死,強行禁錮了昆侖的元神,求神農封了昆侖所有神力,把他的魂魄徹底洗成凡人,進入無盡的輪回.為此,與神農簽下生死契約:永遠守住後土大封,大封在他在,大封破,他就必須和所有鬼族同歸於盡。但他永世不能再見昆侖,否則,昆侖的精血將被他吸幹,魂飛魄散.大荒山聖曾如昆侖山般巍峨,卻從此失去神力成為脆弱的人類,每一段生命不過數載。少年鬼王,胸前掛著昆侖贈予的魂火,身體裏有昆侖神筋,從此承載起昆侖的力量,帶著心中被他燃起的情感,獨自走過千年歲月。契約已成,他往黃泉下千尺守大封,昆侖元神一世世輪回於人間。雖不相見,他的每一世,每一個故事,都裝在鬼王心中;數千載的歲月,燃燒著心中的真情,已成不可阻擋的野火,也似蓄勢待發的岩漿,在鬼王的血液裏奔騰。黃泉下無盡的黑暗和比死亡還沉默的寂靜,把這份情感淬煉成耀眼又熾熱的光芒,要用多少克製,才能讓他守在大封,不越雷池。

幾千年後,大封鬆動,四聖應劫而出,重現人間,為找回四聖,而今已是令人鬼望而生畏的斬魂使大人的鬼王,才得以相遇,靠近昆侖,那個失去了所有記憶的凡人趙雲瀾。但無論昆侖變成什麽,鬼王心中沸騰了千年的至純之愛,隻會因再次的相遇更加熾烈,更加難以抗拒。幾十年的凡俗人生,對於鬼王而言,實在隻是一瞬,他多麽貪戀這須臾的靠近,哪怕明知會因此使昆侖魂飛魄散,他也難以抵擋誘惑,一邊畏懼拚命試圖躲避,一邊又不由地走向他。他本想隻是遠遠望著他,他與昆侖的前塵,隻要有他一個人記得,一個人知道就好,幾十年的人生,須臾就過去,他終會一個人消失;但猝不及防的麵對,近得聽得到呼吸的靠近,目光的相對,無意的觸碰,呼啦啦摧毀了鬼王所有的防備,對昆侖的貪戀,渴望,載著千年黑暗與寂滅炙烤的情愫,岩漿般湧出,不可阻擋。

他早已不是千年前那個心如白紙的少年鬼王,麵對就要化作午間燈的昆侖,驟然露出猙獰的神色,恨不能把世上的人都殺完,我可以屠盡所有活物,讓山不綠、水不流,滿地屍骸,千裏沒有人煙’。如今的鬼王,不僅能號令十萬大山,身上還有罡風護體,化作手中一把斬魂刀,可斬天下鬼魅,無鬼神可傷其身,他卻用千年的時光,壓製著本能的戾氣暴虐和吞噬血肉的渴望。再見昆侖,他‘心裏幾乎被勾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施/虐/欲,想把他狠狠的揉在懷裏,把他每一塊骨肉都捏碎,全讓它們化在自己的手掌裏。“。。。’‘沈巍卻笑了,用一種與方才大相徑庭的……幾乎是平靜的口氣繼續說:“我接住了,你這一輩子,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都再不會鬆手,哪怕你有一天煩了、厭了、想走了,我也絕對不會放開你,就算勒,也要把你勒死在我懷裏。”

鬼王之情,濃烈到極致,不毀滅不足以釋懷;鬼王之心,又柔軟細膩敏感溫柔到極致,他的真心,貼著昆侖的脈搏,充滿在每一下跳動,每一個呼吸裏。深夜裏,他靜靜看著對麵熟睡的無知無覺的雲瀾:似乎準備盯著他的睡顏看上一整宿。想象著自己伸出手,抱住那具溫暖的身體,親吻他的眼睛、頭發和嘴唇,品嚐過他全身,擁有他的一切。沈巍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顫抖起來,他的渴望就像快要凍死的人渴望一壺熱湯那樣濃烈,可是他一動也沒動,就好像……隻是在心裏想一想,他似乎已經非常滿足了。那看著趙雲瀾的複雜又溫柔的眼神,安靜又滿足的表情,讓醒來的趙雲瀾都不由得心裏一酸。手被趙雲瀾握住,都會讓他劇烈地哆嗦一下。那溫暖:幾乎讓他心亂如麻,一天過去了,他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那時的溫度,那麽燙,那麽灼人。趙雲瀾畫在他手背的符咒,等他走了:沈巍眼神極溫柔地盯著它看了好半晌,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沈巍低低地念了句什麽,金色的符咒就像一層紙,從他的手背上輕飄飄地脫離了出來,懸浮了起來,沈巍把它攥進了手心裏,珍惜地收了起來。來自於雲瀾的每一個點滴,都讓鬼王心旌蕩漾,都是至寶,讓他無比珍愛,讓他強烈地感受到愛,這愛在他心中,像心跳一般可觸,在他的目光裏,這目光,把昆侖溫柔地包圍:沈巍終於忍不住,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輕輕地在趙雲瀾的嘴唇上碰了一下,蜻蜓點水,一觸即放,他閉上眼睛,好像從這樣簡短的觸碰中得到了極大的慰藉。他的肉體上傳來陣陣雷鳴一般的心跳,有那麽一時片刻,沈巍幾乎覺得自己是個人了,在昏暗的燈光下從心愛的人身上偷得一吻,心裏歡喜而又甜蜜,哪怕在此時死去,他也都會毫無怨言。。。沈巍緩緩地低下頭,對上他的目光,隻覺得那人的目光似乎一如往昔,戲謔去了,就隻剩下藏得極深極深的溫柔,讓人吉光片羽地抓住一角,就忍不住溺斃在裏麵。

沈巍覺得自己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一半快樂得要飄起來,一半深深地沉在千丈深的黃泉底,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快要瘋了。

數千年的寂寞蕭疏都沒能讓他瘋狂,那人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讓他大起大落、情難自已。

千年的克製,讓鬼王將身上固有的暴虐壓製得幾乎無法探測:他已經用某種近乎嚴酷的方式,壓製著本能和天性,把自己硬掰成了一個昆侖君曾經描述過的那種……溫潤端方的人物。他抗拒著本性,因為他絕不能令昆侖失望。千年歲月,鬼王初心依舊,無論昆侖記得還是忘記,無論他是山聖還是一介凡人,鬼王眼中,隻見那一身青色長衫的君子,令他高山仰止,讓他傾心追隨。於人間再相遇時,鬼王既是沈巍:睫毛很長,低著頭的時候顯得眉清目秀,眼皮的形狀清晰得好像畫出來的,也許是因為戴著眼鏡遮擋了許多,乍一看並不打眼,非得仔細打量,才能發現他的賞心悅目; 溫文爾雅,從不與人爭搶,無論碰見什麽人、無論別人怎麽對待他,他都連句惡言也不吐,簡直像個聖賢書堆熏出來的古代君子,渾身流淌著與時代不符的古舊和我行我素。又是斬魂使:雖然說話輕聲細語,文縐縐的,好像古裝劇裏的那種迂腐書生,別人打他罵他,他大概也就會自己念叨一句“豈有此理”,脫下黑袍的斬魂使,那麽的幹淨柔軟。這樣的鬼王,讓忘了一切的昆侖,再一次心動,又似乎漫不經心地道出與千年前一樣的心意:我別的東西也有,隻是你可能大多都看不上,隻有這一點真心……你要是不接著,那就算了吧。鬼王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他忽然一把抱住趙雲瀾,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他的骨頭都掐得“咯咯”作響。人生幾十載,於鬼王而言,隻是須臾,他為何不能擁有這片刻歡愉?他多麽想沉醉於趙雲瀾的餘生,哪怕朝生暮死,哪怕隻是這麽短的時間,哪怕再一次輪回,他已不記得這一世。這幾十年的光陰於他,就是一個短如過隙的夢:夢不知何時醒、何時滅,縱然天崩地裂,也見不得天日, ……那是從來無處表白的,那些生不得、死不得、忘不得也記不得的心。他擋不住蓄積千年的情感把他推向昆侖,真心的誘惑是致命的,猶如毒藥,但他自再見昆侖,且得到情感的回應起,就再無法後退:從那天晚上你真正屬於我開始……不,從那天你第二次告訴我,要把你的真心給我時,我就再也放不開你了。”這一份炙熱的真情,即使隻有一瞬,也值得用他千年的生命換取。

鬼王創造一切機會一點點喚醒昆侖的記憶,直至昆侖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舍不得放棄,直到他眼裏心裏隻剩下他一個人,舍命相護。當鬼王在陰間被混沌黑霧纏住胳膊危在旦夕,趙雲瀾毫不猶豫燃燒那能保自己性命的午間令擊退黑霧,沒有聽從鬼王要他砍下自己的雙臂,讓鬼王事後又是氣惱又是心疼擔憂;當另一個鬼王襲擊沈巍,趙雲瀾完全無視自己與鬼王力量的懸殊,瞬間拋出午間鞭纏住他的脖子,沒有午間令保護,這就是把自己當一塊兒鮮肉送上去,躲一旁看到的判官感到不可思議:他難以理解那樣死生一擲的豪情,難以想象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飛蛾撲火,更加難以企及他們開天辟地、無所畏懼的大荒往昔。已經銷聲匿跡在輪回裏的昆侖君姑且不論,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分明隻是個油嘴滑舌的凡人,他又憑什麽敢不畏懼、不驚恐?難道已經喪失了大荒山聖的權柄和力量,僅僅憑借一點被輪回洗練過無數次的魂魄就可以麽?趙雲瀾雖已無昆侖之力,但這一縷元神蘊藏的心誌依然強大到讓他敢於麵對任何強者,無論誰,膽敢傷害沈巍,都得遭到他以命相搏的攻擊。沈巍不忍趙雲瀾因為與他久呆日漸衰弱,悄悄離去,趙雲瀾以凡人之軀跳下黃泉千尺去找尋。

從趙雲瀾撞見沈巍密室滿牆的他的畫像,那一句鄧林之陰初見昆侖君,驚鴻一瞥,亂我心曲,昆侖的記憶開始蘇醒,經過大神木裏的回憶,昆侖山巔的感應,前前後後的思索,他把整幅畫麵拚接完整,卻發現沈巍對他有所隱瞞有所欺騙,他平靜地直麵鬼王,耐心等他開口。感受到昆侖識破了自己的心機,鬼王恐懼至極:他太怕昆侖對他失望:恐懼升到了頂點,有那麽一瞬間,萬年的鬼王幾乎想要遵循本能,撲上去直接殺了這個人,像他的同族一樣簡單粗暴地處理這個問題,等到把對方的血肉一點一點地吞進肚子,從此血肉交融,世上再沒有什麽東西能這樣威脅他、一絲一毫失去的可能都讓他瑟瑟發抖。

他用千年,壓製本能,因為他不能讓昆侖看到一絲內心的不堪與汙濁,所以他麵對趙雲瀾時萬般小心翼翼,他把昆侖放在心尖最幹淨的一角,生怕自己哪怕一點點的言語舉動玷汙了這份真心,讓昆侖稍有失望,但最終,他還是選擇坦白,且徹徹底底,刨開自己最陰暗的內裏:

“我是故意在大神木裏留下假記憶誤導你,而後故意讓你看到我取心頭血給你,又故意欲擒故縱地離開你,讓你下黃泉來找我,又引導你看了後土大封中刪減過的記憶……都是為了讓你心生愧疚,讓你離不開我,讓你最後心甘情願地陪我去死。”沈巍的手越來越涼,他情緒越激動,手指就越緊,掐得趙雲瀾下巴生疼。

“就算是現在,被你看出了一切,我其實還是在逼你,”沈巍聲音很低,卻幾乎破音,“你是要選擇和我一起死,永遠歸於混沌,還是讓我取出你這一世的記憶,從此你不認識我、不記得我,我和你再沒有半點關係?”

說出內心最陰暗的詭計,他心裏倒輕鬆了,也準備接受昆侖的裁決,那可能是比死更令他懼怕的失望與放棄。可是,

趙雲瀾頓了頓,抬頭看進沈巍的眼睛裏,好一會,伸手握住沈巍的手腕:“大封還能撐多久,剩下的日子夠我這小小的凡人活半輩子、給我父母養老送終嗎?”

趙雲瀾碰到了他的頭發,伸手在上麵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心這麽重,心計也這麽重……唉,真不好養活,走吧,咱們回家了。”

昆侖明白,從洪荒伊始、萬物有靈時,一直到如今,滄海桑田已經變換了不知多少次,他依然固守著一個當事人都已經忘了的承諾,就好像他一輩子都是為這麽一句話而活。幾千年,呆在那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品嚐不到,也感覺不出的真正的虛無之地,那樣的孤單,黑暗,冷寂,讓昆侖想到時就心酸心疼。他知道鬼王出自千尺戾氣的大封,是大煞無魂之人,吞噬過無數同族,如他自己所言:連魂魄都是黑的,唯獨心尖上一點幹幹淨淨。 而這心尖上的一點,放著昆侖。當初他沒有放棄少年鬼王,現在,他依然接納包容他的一切,甚至有了更多的體諒與憐惜,當他暫時目盲開了天眼時,他看見了沈巍身上有一排一排代表功德的、明亮的紅色字跡。然而它們並不能持久,就像波濤一樣飛快地出現,旋即就會被一片大浪般的黑暗滌蕩幹淨,就像永遠也不會留下痕跡的沙灘。趙雲瀾眼眶一酸,他不明白那股突如其來的酸澀是從什麽地方而來,好像是一段深埋了千百年的古舊記憶,終於被颶風吹去百尺厚的浮塵,露出下麵赤/身/裸/體、無從逃避的真相的一角,戳得人心裏一陣一陣的難過。想起一身黑袍獨自來去的斬魂使,趙雲瀾總是想起他每每從黑暗裏來,又從黑暗裏走,孤身一人,與無數幽魂一起走在冰冷冰冷的黃泉路上,從來形單影隻的模樣,心裏卻忍不住憐惜他。千年前那個少年,傾其所有付出,千年未變,他昆侖也定會給出所有,與之生死與共,不負彼此的真心。

願意共赴死亡的話,昆侖說的舉重若輕,就像他交付自己的真心似乎漫不經心,這份擔當承諾卻是振聾發聵,讓聞者動容。有些什麽,在鬼王心中悄悄萌芽。

本以為他們還有幾十年的相守,但另一個鬼王的自爆,徹底打破了大封,死亡,猛然縮短到半個小時的距離。昆侖從容囑托神農藥缽在他死後請他幻化成自己陪伴父母。交代完,昆侖微笑與鬼王共赴寂滅。

一雙手從後麵摟住他,趙雲瀾猛地回過頭去,沈巍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他身後,在他回頭的瞬間,就深深地吻住他的嘴唇。

那本是一個極盡溫柔纏綿的吻,直到趙雲瀾覺得自己心裏某種東西正飛快地往外流,他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可是沈巍扣住他後腦的手掌如鐵,怎麽也掙脫不開。趙雲瀾的心口冰涼成一片,而與沈巍從相識到熟悉……乃至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全都浮光掠影般地從他眼前閃過,讓他清晰地感覺到,一隻手正在毫不留情地一點一點地擦去它們。

沈巍的周身著起了火,直到長發與長袍一同被卷進大火中,他終於放開了已經暈過去的趙雲瀾,將他推開,送到半空中,落到了遠遠的、正震驚地望著這邊的神農藥缽懷裏。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趙雲瀾一眼,隨即終於整個人都沒入了大火,再也看不見了。

原來他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人,最後卻是被自己親手推開的。

原來他機關算盡的要來的同生共死的承諾,最後卻是被自己先毀了約。

“不死不滅不成神”,他果然是天生愚鈍,行至末路、生死一瞬的時候,才忽然在那電光石火間明白了。

沈巍心裏不知怎麽的,反而驟然一鬆,忽然有種“自己能配得上他了”的感覺,然而。。。

閱讀至此,我的心也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疼出了淚水。鬼王不僅在最後一刻推開了摯愛之人,甚至還要抹去有關他們的記憶,他本有多少貪婪想自己也被裝在愛人的心尖,永世留存,那樣,他身死卻又活在昆侖心中,但他又多麽心疼昆侖,千年的炙熱與孤獨,他承受過,那份想念,讓他哪怕看到他的名字,都如刀割:當他默念著這兩個字的時候,就感覺像有一把刀,輕飄飄地從他心裏滾過,就把最軟的地方割得血肉模糊。這樣的苦,他不想,讓昆侖經曆,所以他要抹去一切記憶,哪怕自己仿佛從未在昆侖的生命裏存在過。他費盡心機喚醒昆侖,使他心甘情願與自己共赴死亡,但最後一刻,還是舍不得,被大火吞滅拋開昆侖的那一瞬間,他超越了本能本性,真正與神比肩。還有更純粹的真心嗎?

鬼王之傾慕於昆侖,濃烈熾熱到極致,又溫柔細膩到極致,昆侖之與鬼王的真心,堅定清澈坦然,一神一鬼,互為庇護,以生命相托,這份情愫強大純粹,在無盡的歲月裏曆久彌堅,如璀璨深邃的星空,抬頭仰望,遙不可及。

這一份情感,純粹是想象,隻鮮活於作者的筆尖,那又如何?作者筆下的神鬼之戀,充滿了可觸可感的力量,猶如昆侖山巔的大風,撼動我的情感,讓我沉浸其中,與之共情共鳴共脈搏,讓我在閱讀的短暫時刻徜徉於美麗的情感,心疼著鬼王,敬佩著昆侖,深深地走進這場神鬼的情愛,體味純粹的溫柔與熾熱,生死與共的瀟灑從容堅定,數千載的悠悠長情,這是隻有強大如昆侖和鬼王才能給出的一眼萬年的真心。它是故事脈搏裏流動的動人的樂曲,時而輕柔,時而激蕩,時而安寧,時而噴湧,讀者的情緒,躺在這愛的大海的浪濤裏,隨之沉浮。

讀了小說再看‘鎮魂街’,朱一龍簡直就是活脫脫的鬼王,真是天選沈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