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幹枯的胡楊^_^

我是幹枯的胡楊^_^ 名博

太平洋墳場▲腰折的最後航行

我是幹枯的胡楊^_^ (2025-08-17 17:06:27) 評論 (5)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然社會責任要我有份工作以求生存,這注定我走不久,也走不遠。而且對外部世界來說,幾千幾萬甚至幾億年來,它一直在那,我去看還是不去看,對它又有何意義呢。所以,走不走,去不去看外麵的世界,完全是渺小人類的自我享受,自我良好感覺而已。

想清這點,那麽我為何非得要遠行,而不向內探索,向內尋求,通過同自己心靈的對話,來認識,來感受外部無窮無盡的世界呢? 如同一斑窺豹 ,一葉知秋,通過我內心的小世界來感知外麵的大世界呢。

要真正認識自己,發現自己,向內挖掘的一個有效方法,就是在自然界裏適度的冒險。通過冒險,直麵本性,看清自己,同時也同大自然對話,傾聽她的呼吸,感覺她的脈搏,並與她融為一體。這樣一個行為的深度與廣度,同單純的“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有過之而無不及。

還有更深一層,就是用無盡的疲勞與不可預測的危險,來洗滌自己的靈魂,就像苦行僧,用痛苦來清洗靈魂一樣。於是,於去年,2024年,在完成無動力Kayak從華盛頓州到阿拉斯斯加的比賽後(R2AK),我決定,在今年的2025年,再用無動力Kayak從華成盛頓州的頂點Neah Bay出發,一直到加州的舊金山,全程八百英裏。

如果說去年參加 R2AK 的大部分原因是為了趕熱鬧,為了證明自己,也為了榮譽,那麽今年的這個行程,完全是個孤獨者的旅行。八百英裏海路,無人注意,無人關心,無人可依靠,生死全憑自己,極致的孤獨。記得五十年前看阿波羅登月飛船的連環畫,當看到兩宇航員下去月球,一宇航員駕飛船環行月球等他們回來時,書中有句話刻印進了我的記憶裏,穿越半個世紀,一直忘不掉,這句話就是:他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了。

當時渾身一顫,如同佛的頓悟,喚醒了心靈的某一處,想像著當時那宇航員一人在茫茫宇宙中孤獨飛行的情景,我既憧憬又向往,此外,還被一絲絲的崇高與壯嚴所感動。

從華成盛頓州的頂點 Neah Bay 到加州的舊金山,孤舟獨行,多多少少也有生而為人的那種崇高與孤獨的滄涼感。為了這個危險又孤獨的航行,我準備了整整一年,備的東西無數,如:幾個指南鍾,一架大疆無人機,一個Insta-360全景攝像機,足夠的水,食物,一個太陽能板和充電池,十幾塊備用電池,三個手機,幾十條手機充電線,二個VHF,一個衛星求救InReach,一個衛星求救PLB,還有其它零零碎碎的東西數不勝數。寧願多帶點,也不要在海上發現要用的東西沒帶。走之前,也在公司辦公桌的抽屜裏,留了封遺書,以防萬一。

稱之為太平洋墳場,是有原因的,這兒的天氣預報隻能預測個大概,具體細小區域的天氣不可預測,說變就變,剛剛還風和日麗,幾分鍾後就狂風呼嘯,烏雲密布。聽我一航海的朋友提起,有天她駕大帆船南下,就五分鍾,風速從五英裏每小時突然飆到五十多英裏每小時,主帆來不及收起,被撕成幾片。除了狂風,還有毫無症兆的瘋狗巨浪,鯨魚,大白鯊,從北冰洋極流過來的冰水。。。。。。

所以,在這條八百英裏的海岸線上,有近萬條沉船。有幾段最凶險,如我行程開始的Neah Bay進太平洋的入海口,有二千條沉船,在哥倫比亞河口,有三千條沉船。

沿途上的海岸線,不是懸崖絕壁,就是海浪洶湧的沙灘,很難找到 Kayak 停靠點,所以我準備一路吃睡在Kayak上,不靠岸一直南下,平均一天五十英裏,用十六天時間完成全程。

對大自然得有敬畏之心,對這片特殊的區域更要有敬畏之心。所以,在半夜到達Neah Bay並組裝好Kayak後,以華人的傳統,點上香與燭,燒點紙錢,然後拿出酒,灑向地麵,酒過三巡,再拜拜,祝自已一路順利。酒瓶與油瓶外表一樣,顏色也一樣,拿錯了,最後灑向地麵的是油而不是酒。

拜完天地諸神,回去車內睡了兩小時,當天亮時被一陣陣無法抑製的冷顫驚醒,回到碼頭時,發現因退潮,Kayak 被吊在了半空中。幸虧外表看起來沒有什麽損傷,但心裏咯噔了一下,這不是個好兆頭。

放下 Kayak,慢慢地離開碼頭,順著 Juan De Fuca 海峽向太平洋深處而去,在離岸幾英裏時掉頭南下,朝八百英裏外的目的地駛去也不用多說。

當天是濃霧天氣,這樣的天氣好處是風不大,安全,壞處是風小,不能用帆借風行駛,主要得憑人力驅動 Kayak,非常辛苦,另一壞處是被濃霧包圍,沒有參照物,分不清東南西北,極易迷失方向,要麽走了反方向,要麽在原地打轉,得幾秒鍾就轉頭瞄一眼旁邊的指南針,非常地費脖子。但安全勝過一切,也就忍了。

無風時,正好用無人機來錄當時的情景。一條孤舟靜靜地漂在白霧茫茫的寂靜的大海上,光想像一下,就美得令人瘋狂。但是,放出去的無人機飛不回來,最後掉落海麵,趕過去時早不見蹤影。

下午慚慚起風,借助風力,航行快了許多,到了傍晚,已經航行三十多英裏了,雖然離每天五十英裏的目標還有段距離,但晚上還長著呢,半夜時到達五十英裏應該是不成問題的。這麽一想,就放下心來,生火煮晚飯,再在防水服下添幾件禦寒的衣服。這兒的夜晚是徹骨的寒冷。

入夜,霧還很濃,伸手不見五指,眼前漆黑一片。風時大時小,白頭海浪嘩嘩地打過來,時急時慢。周圍傳來鯨魚陣陣的“噗噗”噴水聲,外加 Kayak 的 AKA 同主體連接處發出來的“哐檔哐檔”金屬碰撞聲,實在搞得人有些提心吊膽,怕“哐檔”一聲過後什麽東西斷了。

擔心什麽就來什麽,隻覺在黑暗中Kayak的AMA實實在在地碰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應該是鯨魚背,然後聽到輕輕的"樸"的一聲,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已沉入水下,被碰的 AMA 已折過來往Kayak主體靠,如果不是事先安裝的加固裝備,這 AMA 已完全折過來,我的 Kayak 就翻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快速地鬆開張帆的黑繩子,再一把抓住收帆的紅繩子,拚命地拉,把帆以最快的速度收起來。這下意識的救命動作,不用腦袋去思考,全憑肌肉記憶,一氣嗬成。然後打開頭燈去檢查發生了什麽,隻見一個固定 AKA 的塑料插銷斷了。這個插銷有備用的,左右 AKA 各備有一個,馬上拿一個下來,在上下左右搖晃的Kayak上,一個沒對準,掉了,再去拿另一個下來,這次小心翼地裝上去,在風浪中實在不好控製力道,需要擰緊時,一個浪打過來,把最後這個弄斷了。雖然勉強能用,但隨時可掉出來。

我呆住了,就這麽一瞬間的事,我把事情搞砸了,怎麽辦?如果硬要堅持下去,也不是沒辦法,那就是用螺絲刀插入那銷孔,然後再用膠帶捆住,這樣也能行,隻是如果再發生這種碰撞的事,傷的不會是這插銷,而會是 Kayak 主體,這就麻煩了。思來想去,我決定放棄這行程。這是個痛心又艱難的決定,但總比發生意外了後悔強,總比被海洋衛隊從水裏撈起來強。

決定放棄這行程的另一個原因,是這一天來,有諸多不順,先是拿錯瓶子,以油代酒敬天地,後來在車裏睡覺時被一陣陣停不下來的莫名其妙的冷顫驚醒,Kayak又被吊在半空中,無人機墜毀,後被鯨魚撞,最後銷子不是斷就是掉失,這一切發生在同一天,疊加在一起,都不是好兆頭,似乎都向我發出強烈訊號:不要往前走了。

還有其它一個原因是,我每天都有嚴格的行程安排,太快太慢都會碰上狂風,這片海域可讓我順利通過的時間窗口非常狹窄,裝備的隱患或多或少會影響我的速度,與其在狂風中掙紮,與其在這太平洋墳場裏多個墳頭,不如事先退出。得敬畏自然,人很強大,也很脆弱。也許這種種的提示,真救了我一命也未可知。

退出,這也許是我此生無法彌補的遺憾,隨著時間的流逝,身體逐漸衰弱,我也許再沒有機會來一次這樣的旅行了,然而,沒有遺憾的人生,叫啥人生啊!

決定已下,剩下的就是執行。在 GPS上找最近的港口,巧好有個不知名的小港口才六英裏遠,於是慢慢地行駛過去,經一番掙紮,摸黑進港上岸,在此無需多提。今天總共行駛了四十五英裏,是計劃中的總行程的十八分之一。

再次請朋友幫忙,從灣區開十八小時的車過來接我回家,四天裏我這朋友來回開了兩趟,總行程四千英裏,開車72小時。如果沒有我朋友的幫忙,我應該還困在那個偏僻的碼頭,不知如何是好。

八百英裏的行程圖。每一個點表示每天要到達的地方。要嚴格地執行這行程計劃,不能快也不能慢,否則會碰到狂風,要在巨浪中掙紮,後果難料。



這片區域是惡名遠揚的太平洋墳場,近萬的船沉在水底下,倒在岸邊。



光是哥倫比亞河的入海口處,就沉了近三千條船,死傷無數。



有好事者,做了個介紹太平洋墳場的視頻。



太平洋邊這短短的幾句,給了我無盡的信念與力量。



同朋友一起,驅車一千英裏,從加州的矽穀,於半夜時分,來到華盛頓州的 Neah bay。待我下水後,朋友再開車回去



安裝完畢。

Kayak 尾部插著的是釣魚杆,然而,這基本上隻是裝裝樣子。海上航行的人,是不大有興趣釣魚的。我自己的體會是,大家都是海洋中的過客,都相互尊重,非不得已,何必要殘殺。另一個原因是,不殺生,會帶來好運的,會在海中安穩地渡過。



因退潮,吊在半空中的 Kayak



下水



駛離 Neah Bay



平靜的海麵



風帆



下午,風漸起



無人機丟了,沒有全景圖,用 Insta360 來個全景圖也不錯



這應該是翻車魚



閃光燈下,夜晚的海洋,什麽也看不清



要嚴格地按照事先規劃好的行程走,太早太晚,都會碰上狂風。因半夜在海上出了事故,多多少少會影響到行程,所以決定放棄原先計劃,提早上岸



第二天早晨,退潮時碼頭的樣子



第一天的實時路線圖



這就是前一個晚上摸黑進港上岸的地方,港口在右邊的山腳處。當時費的九牛二虎之力才進的港



睡在 kayak 上,等朋友開車過來載我回家



晚霞裏的海港



第二天中午,朋友過來接我回家



再見了,這個美麗的無名小港,在我有限的時間長河裏,我會一直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