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一台戲

舊山老鬆 (2025-07-31 07:32:22) 評論 (0)

綠皮火車搖搖晃晃,把窗外的樹影晃成一片模糊的綠。斜對麵的三位阿姨,和鄰座那位六十多歲的大姐,像藤蔓纏上竹架,話頭一搭就連了起來,織成一張細密的網,兜住了大半個車廂的光陰。

        她們說年輕人的婚姻,語氣裏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軟。“不結婚,結了婚又丁克”,像數落自家沒長大的孩子,可眼神裏飄著的,是她們年輕時紅本本上的燙金,是鍋碗瓢盆裏熬出來的煙火氣。那位穿藍布衫的阿姨講起朋友家的事,說兒子兒媳要丁克,朋友從勸到不勸,最後帶著狗周遊世界,“每天把狗當寶寶哄”,她講得繪聲繪色,仿佛看見那隻小狗搖著尾巴,在客棧的木地板上踩出梅花印。鄰座的大姐就笑,“時代不同嘍,咱那會兒生娃是任務,現在年輕人有自己的活法”,話裏有歎息,卻也有鬆口的寬容。

       話鋒轉到教育,車廂裏的空氣忽然沉了沉。“卷喲,真卷”,穿碎花裙的阿姨擺手,“我孫子周末要上四個班,跳繩都得掐著表練”。另一位戴眼鏡的阿姨就接話,說從前的孩子哪用教,繩子一甩能跳得看不見腳,踢毽子能踢到月亮升起來,“那是真玩啊,汗珠子摔在地上能碎成八瓣,渾身都是勁”。她們說“學習重要”,不是板著臉訓話,是想起自己蹲在煤油燈下背書的夜晚,想起某個沒讀過書的鄰家姐妹,後來在集市上被人騙了秤。“就算做直播,有文化的講得是道道,沒文化的隻會喊‘家人們’”,這話糙,卻像粒硬糖,嚼著嚼著能嚐到點生活的真味。

       說到婆媳,穿藍布衫的阿姨忽然壓低了聲,像分享什麽祖傳的秘方。“別想著處成閨女,不可能的”,她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著,“沒熬過她生養的疼,沒見過她半夜喂奶的困,咋能真貼心?”這話像塊石頭落進水裏,漾開一圈圈漣漪。“相安無事就是福”,戴眼鏡的阿姨點頭,“看不慣就閉閉眼,非要管,就是沒事找事”。她們的聲音輕下來,像怕驚擾了什麽,仿佛窗外掠過的田野裏,藏著無數個家庭的屋簷,屋簷下,婆媳各守著一盞燈,不湊近,也不遠離。

          火車鑽進隧道,瞬間暗下來。她們的聲音也低了,像被黑暗浸過,軟了幾分。再亮起來時,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她們銀白的發梢上,閃著細碎的光。那些話像蒲公英的種子,借著車廂的風飄啊飄,落在我的膝頭。原來歲月走了這麽遠,總有些東西是共通的——對生活的熱,對後輩的念,還有藏在皺紋裏的,一點點通透的暖。

        車窗外,新的村莊漫過來,炊煙在屋頂輕輕打了個結。她們的話還在繼續,像老座鍾的擺,不急不躁,敲打著時光裏那些樸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