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券與忠誠：加拿大華人在反法西斯戰爭中鮮為人知的貢獻

2025-06-28 20:55:52

在溫哥華唐人街的中華文化中心二樓，有一個加拿大華裔軍事博物館。館中陳列著各種華人士兵的軍服、武器、照片等實物和文字，記載著在曆次戰爭中，特別是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華人社區對加拿大的軍事貢獻和浴血犧牲。

在博物館的官網上，還展示著這樣一個特殊的展品 —— 一張加拿大“勝利債券”。

資料來源：georgehong-victory-bonds.jpg (2475×3658)

這張債券發行日期是1943年10-11月，債券的簽發者是加拿大財政部長，持有人叫喬治洪（George Hong），一位在二戰中陣亡的加拿大華人士兵，他在意大利戰場犧牲時年僅19歲。這張債券就是在整理烈士的遺物時被發現的。

加拿大勝利債券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在喬治的遺物中會有這張債券？債券背後又有哪些鮮為人知的故事？我們今天就一起來聊聊加拿大勝利債券的那些事。

什麽是“勝利債券”？

勝利債券（Victory Bonds)，又稱戰爭債券（War Bonds)，是政府發行的債券，用於在戰爭時期，為該國的軍事行動和其他支出提供資金。

戰爭債券既可以是直接向公眾銷售的零售債券，也可以是在股票市場上交易的批發債券。呼籲民眾購買戰爭債券，通常會伴隨著愛國主義的宣傳和公民良心的呼籲。與其他零售債券一樣，零售戰爭債券的收益率往往低於市場提供的收益率。同時，往往提供多種麵值的債券，使所有民眾都能負擔得起。

加拿大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參戰國，分別發行了戰爭債券。1915 年 11 月，加拿大發行了第一次戰爭貸款。從1917 年 11 月，戰爭貸款才正式開始使用“勝利貸款”這一名稱，後來又稱為“勝利債券”。

第一期勝利債券預期發行 1.5 億加元，利率高達5.5%， 5 年期、10 年期和 20 年期黃金債券（有些小至 50 美元）很快就被超額認購，籌集了 3.98 億加元。第二次和第三次勝利貸款於 1918 - 1919 年發行，又融資了 13.4 億加元。

二戰期間，加拿大大約一半的戰爭費用由戰爭儲蓄券和戰爭債券支付。

戰爭儲蓄券於 1940 年 5 月開始發行銷售，由誌願者以及銀行、郵局、信托公司和其他授權經銷商挨家挨戶出售。這些憑證在七年後到期，每投資 4 加元即可獲得 5 加元的回報。最初，個人限購為每年 500 加元，但後來這個上限提高到 600 加元。盡管這項努力籌集了 3.18 億加元的資金，並成功地在資金上支持了加拿大參與反法西斯戰爭，但它隻為加拿大政府提供了所需的一小部分。

勝利債券的發售在財務上要成功得多。先後有十次戰時和一次戰後勝利債券發行。與戰爭儲蓄券不同，勝利債券沒有購買限製。這些債券的發行期限為 6 至 14 年，利率從短期債券的 1.5% 和長期債券的 3% 不等，發行的麵額在 50 加元到 100,000 加元之間。

在二戰期間，加拿大人購買了價值 125 億加元的勝利債券（約相當於現在的 1,200 多億加元），其中約 52% 來自公司企業，其餘來自個人。政府還向購買債券多的社區頒發勝利貸款榮譽旗幟。

為了勝利，舉國動員

在戰爭期間，為了贏得民眾最大限度的支持，加拿大政府發行了各種宣傳海報，舉國動員，全麵宣傳。鼓勵國人踴躍購買勝利債券，就是其中重要的一個部分。

下圖是一張一戰時期鼓勵購買勝利債券的加拿大海報。1918 年 6 月 27 日晚上，德軍一艘潛艇發射魚雷，擊沉了加拿大的蘭德福裏城堡號（Llandovery Castle）醫院船，船上 146 名加拿大各級軍官和士兵，包括 14 名加拿大護理姐妹葬身海底。

資料來源：WarMuseum.ca - Canadian Wartime Propaganda - First World War

這艘醫院船在艦體上清晰地標誌了國際紅十字標記，按國際法本應該可以安全航行。但是德軍認為它載有彈藥和美國軍事人員，於是發射魚雷，將其擊沉。更令人發指的是，德軍為了掩蓋其違反國際法，襲擊醫護船隻的行為，潛艇迅速上浮後，撞擊和炮擊救生艇上的船員和護理人員，企圖殺人滅口。當時，僅有一艘救生艇上24人得以逃脫生還。

蘭德福裏城堡號的沉沒激怒了加拿大人。這張海報，以一位溺水護士為中心人物，突出了德軍的殘暴。同時一位落水的加拿大士兵，向著德軍潛艇揮舞拳頭，表達了寧死不屈的加拿大精神。

這張海報利用這艘船的毀滅，來宣傳勝利債券的銷售，告知人們，勝利債券將有助於阻止這樣不幸事件的發生。同時用“文化”一詞的黑色諷刺，反諷德軍的不人道行為。

下圖是另一張二戰時期的勝利債券促銷海報。這張海報中的嬰兒，類似於 1931 年就家喻戶曉的美國嬰兒食品公司標誌性的 Gerber Baby（格柏寶貝）。這張海報傳遞了一些與銷售嬰兒食品相同的品質：健康、純真、純潔。但它也說明了加拿大人必須具備的價值觀，以保護自己的家園、家庭和孩子的未來。這背景中的加拿大地圖輪廓，強化了所有加拿大人必須為結束戰爭、保家衛國做出貢獻的堅定信念。

資料來源：WarMuseum.ca - Canadian Wartime Propaganda - Second World War

除了政府的宣傳海報之外，商界也遙相呼應。由於勝利債券一般發行的期限較長，而且當時還沒有電子化，債券都是實物文件，在戰爭期間不容易保管。於是，銀行看到了商機，紛紛推出債券的安全保管業務。下圖就是加拿大商業銀行保管勝利債券的信封，記載著債券持有人的姓名，金額，起止日期，和稅務信息等等。存有債券的信封保存在銀行的保險櫃內，每年銀行收取一定的保管費用。

資料來源：War Bonds .jpg (982×1429)

債券有價，忠誠無價

勝利債券的海報宣傳，激起了加拿大舉國上下的愛國熱情。在當時，參軍入伍、從事戰時生產、購買勝利債券，幾乎成了國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標誌。

華人社區也不例外，踴躍響應。盡管當時“排華法案”依然盛行，華人仍然遭受各種各樣難以想象的歧視，不能入境入籍、沒有投票權、不能參軍，華人子弟竟然主動請纓，要求參軍，準備為國捐軀。在卑詩省被拒絕入伍，他們就跑到別的省份去報名。在加軍被拒，他們就加入英軍。據不完全統計，大約有600~700名華人子弟，衝破種族歧視的桎梏，入伍參與了二戰的反法西斯戰爭。很多年輕人甚至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在安大略省溫莎市的Hong（音：洪氏）家庭，就是其中一例。June Hong 夫人有八個孩子，她經營著一家餐館，並照料一位失明的丈夫。雖然她不被認為是正式公民，但她忠於加拿大。她送三個兒子入伍參軍，她購買了勝利債券，她還鼓勵她的成年孩子們踴躍購買債券。

一份未注明日期的《溫莎星報》剪報上，報道了洪氏夫人一家購買勝利債券的情景。當時洪氏夫人與政府工作人員簽署購買 1,000 加元第 5 期勝利債券（1943年10-11月發行），除此之外，洪家的其他成員也分別購買了總值 550 加元的勝利債券。洪夫人說：“我們要把所有的積蓄都投入勝利債券。”

資料來源：George Hong - The Canadian Virtual War Memorial - Veterans Affairs Canada

1944 年 5 月 23 日，洪夫人的生活被打破。她的兒子，加軍飛行軍官約瑟夫·洪（Joseph Hong，21 歲）在法國阿爾內鬆上空執行夜間轟炸任務後失蹤。她等了一年多，皇家空軍才確定他的飛機發生了什麽。約瑟夫被安葬在法國卡昂附近的布雷特維爾-蘇萊茲加拿大戰爭公墓。他的墓碑上刻著“中國心與加拿大精神的結合”。

戰爭是殘酷無情的。不到四個月，即 1944 年 9 月 8 日，噩耗再次傳來，洪夫人的小兒子喬治（19 歲）在意大利陣亡。他在西新斯科舍省 R.C.I.C. 團服役，喬治的遺體安息在意大利安科納附近的戰爭公墓。喬治的個人物品被軍方歸還給他悲痛欲絕的母親手中。家人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喬治用自己的錢購買的勝利債券，就是本文開頭提到的那份博物館內的展品。

其實，不隻是洪氏一家，全國各地的華人社區，紛紛慷慨解囊，踴躍購買加拿大勝利債券。據統計，全加拿大華人購買的勝利債券總額達到 1,000 萬加元，他們用實際行動和真金白銀，支援加拿大，支援加拿大的戰爭之需。

除此之外，加拿大華人還向當時遭受日本軍國主義鐵蹄蹂躪的中國捐贈了 500 萬加元，另外籌集了 400 萬加元的戰爭救濟資金，幫助受到戰爭摧殘的中國人民，充分體現了加拿大華人的國際主義和人道主義精神。

結語：“為了勝利，為了自由！”

當二戰的陰雲籠罩著整個世界，從太平洋到大西洋，波濤洶湧，歐洲的戰火蔓延，而遠在北美的加拿大，雖遠離前線，卻從未置身事外。在這裏，有一群人，他們的麵孔帶著東方的輪廓，他們的心中卻裝著對這片土地的忠誠——他們是加拿大的華人。

那時的華人社區，規模不大，卻堅韌如竹。他們中的許多人，曾在太平洋鐵路上揮灑汗水，曾在餐館和洗衣店裏默默勞作，他們的生活並不富裕，甚至常常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然而，當戰爭的號角吹響，當勝利債券的宣傳海報貼滿街頭，他們沒有猶豫。

“為了勝利，為了自由！”——這樣的口號在街頭回蕩，也在華人心頭激蕩。他們知道，這些債券不僅僅是紙片，而是對前線的支持，是對未來的承諾。於是，餐館的老板拿出了積蓄，洗衣店的工人省下了工資，甚至連孩子們也把零花錢拚湊起來。每一張債券，都是他們對加拿大的忠誠，對世界和平的渴望。

洪氏夫人不僅拿出所有積蓄購買勝利債券，還把三個兒子送上前線，約瑟夫和喬治血灑疆場，為國捐軀，用生命體現了“中國心與加拿大精神的結合”。

每一張勝利債券，都是他們對前線的支持，是對未來的希望。華人的貢獻，本來就和其他族裔一樣，對這個國家舉足輕重。或許在曆史的宏大敘事中微不足道，但在華人社區的記憶中，卻是熠熠生輝的篇章。

戰爭結束後，勝利債券兌現了承諾，而華人社區的忠誠也得到了回報。1947年，排華法案被廢除，華人終於獲得了平等的公民權。這是他們用行動贏得的尊重，是他們用忠誠換來的認可。

今天，當我們回望那段曆史，勝利債券早已成為博物館裏的展品，但華人社區的貢獻卻永遠不會也不能被遺忘。在加拿大的土地上，華人的根越紮越深。他們的故事，像勝利債券上的數字一樣，雖然微小，卻匯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這個國家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