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致命的自負與輕信 —— 也談魯迅之死 》的下篇。但因為已經無關魯迅之死，所以改了題目。 算是那個題目衍生出來的餘緒。
這一篇要聊的是我在《致命的自負與輕信“上篇”》一開頭所提出的那個觀點：“知識精英的“自負”是通病，而自負並非一定是惡德。“
就以在後來淪為禦用文人的郭沫若為例。
1967年6月5日， 在文革某次高校師生大會上，郭沫若當眾作詩， 歌頌同時與會的比他年輕十幾歲的文革旗手江青，“詩“曰：
親愛的江青同誌，你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你善於活學活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
你奮不顧身地在文化戰線上陷陣衝鋒
使中國舞台充滿了工農兵的英雄形象
這首“詩作“的底色當然是老郭在奴顏卑膝地拍江青的馬屁，但這個馬屁卻有著不容忽視的 特別的腥臊氣味， 直覺上就能給人特別另類的感覺。 因為郭沫若的身份太特殊了， 誰都知道這家夥是有著《女神》《屈原》一流雄渾瑰麗文筆的大才子 ，而他這首寫給江青的“詩”，卻言辭粗鄙、比興全無、格律盡失， 甚至比隻會寫大字報的一般中學生的水準都等而下之。
郭沫若寫出如此不入流的文字， 當然是有意為之， 而絕無可能是因為他寫這首馬屁詩時突然文才智商都縮了水。
據此我們就可以還原老郭這樣做的“險惡用心“了，簡言之， 這是老郭骨子裏的情商、智商的優越感（也即自負情緒）在作祟。 其中的潛台詞是，我不是不可以拍你江青的馬屁，但就算是給你拍馬屁你也隻配這種初中生的口號體。用當代語言來概括， 這就是典型的低級紅， 這種低級紅是很令人惡心的， 大致可以推定， 一直自詡文史造詣不凡的江青讀了這首馬屁詩後的感覺隻會像不小心吞了一個蒼蠅， 她一定會暗罵老郭缺德渣男， 而不可能真的有享受的愉悅感。，（江青的文學素養，可閱讀她在十裏洋場寫的那篇解釋她為何與唐納婚變的《我的自白》）
——所以， 即使是淪為了馬屁精， 老郭骨子裏也還仍然多少遺留著一點文人的自負 —— 自負是知識精英的通病，證明完畢！。
不過老郭的那點自負也僅止於此， 總體上說他還是淪落了，已經變成了那一類不配言“文人自負“ 的禦用筆伺， 這一點從他應答老毛的和詩和詞可以確認， 終其一生郭對毛都是竭盡巧言令色、阿諛奉承之能事的， 所以凡是這類詩作，郭從不敢敷衍， 比如老毛晚年曾為詩《贈郭老》一首， 用以貶責郭沫若對孔子和秦始皇的態度，詩雲：
勸君少罵秦始皇，焚坑事件要商量。
祖龍魂死業猶在，孔學名高實秕糠。
百代多行秦政製，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讀唐人封建論，莫從子厚返文王。
毛這首詩粗礪直白，毫無詩味， 是一如既往的打油水準，至於詩意，雖無秋風黑麵的冷峻，但不齒於郭之所論，則十分顯然。 雖然如此， 當時已惡疾纏身的老郭，仍立即力疾促筆，寫了兩首詩給毛澤東作答：
其一：
春雷動地布昭蘇，滄海群龍競吐珠。
肯定秦皇功百代，判宣孔二有餘辜。
十批大錯明如火，柳論高瞻燦若朱。
願與工農齊步伐，滌除汙濁繪新圖。
其二
讀書卅載探龍穴，雲水茫茫未得珠。
知有神方醫俗骨，難排蠱毒困窮隅。
豈甘樗櫟悲繩墨，願竭駑駘效策驅。
最幸春雷驚大地，寸心初覺識歸途。
郭的詩雖也是詩味無多，但布誠頌聖之作，遣辭用典能寫成這個樣子，也算可以在老毛那裏交差了。
說郭沫若不配談文人自負， 是因為這家夥豁得出那張大臉的人品，實在是有點超越羞恥的底線，所以， 就算是他在低級紅，也仍然無法讓人接受（雖然可以理解）！
以此觀之， 知識精英的“自負”，並不一定總是壞品格，而是一種結構性、命運性的東西。 這有點像鎧甲，雖然阻隔了血肉的熱度而讓人覺得冷傲，但也可以保護自信和真知。 無論如何， 我們都會更喜歡敢在蔣介石麵前翹著二郎腿、從容說逆耳之言的胡適，—— 雖然胡適因為老毛是北大旁聽生就不回答其問題的自負和高傲並不十分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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