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第一任時人們多次問:我們到了水門事件的時刻了嗎?我不知道答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些事情的結局都與水門事件不同——水門事件導致了尼克鬆下台,而川普做完了那一任。
尼克鬆被迫辭職,是因為他身邊的人也不支持他了。這是川普與尼克鬆所處環境最大的不同。川普第一任上曾兩次被彈劾,但因為共和黨掌控參議院,而共和黨人無原則地為川普保駕護航,所以兩次鐵證如山的彈劾都沒有達到讓他下台的目的。
川普第二任在所有方麵都比第一任走得更遠。這一次,人們反複問的是:我們現在到了憲政危機的時刻了嗎?
對此,學者的回答並不統一,有的說已經是了,有的說還要繼續觀察,大致意思就是看正在法院進行的幾個官司,看川普會不會最終不服從最高法院的判決。
我不是學者專家,沒能力在理論上做全麵、詳細的評論。但是,從政治常識出發,我認為不難得出美國正在發生憲政危機的結論。
川普第二任上,三權分立已經名存實亡
立法、執法(即行政)和司法的三權分立是美國政治最有名的特色之一,也是美國民主政治的重要基石。三權分立的最主要作用就是確保政府權力的合理分配和製衡,不讓某個政府分支權力過大。
但是,在川普的第二任上,國會這個政府分支幾乎完全失去了製衡作用,根本原因就是川普已經綁架了共和黨。共和黨在兩院都是多數,民主黨在國會難以有所作為,而共和黨幾乎是唯川普之命是從。
1)共和黨參議院放棄為總統的政治任命把關的責任
總統內閣成員的任命程序是,總統提名,參議院批準,等於是參議院也參與了對內閣成員質量的把關。
川普第二任的內閣成員提名就是笑話,幾乎是誰最不合格做什麽就提名誰。當然,川普有自己的標準,那就是要對他絕對忠誠。看幾個尤其離譜的例子:
- 提名把一切作為政治工具的卡什·帕特爾(Kash Patel)當以政治獨立性為原則的聯邦調查局(FBI)局長
- 提名視軍事行動為兒戲的皮特·黑格塞斯(Pete Hegseth)當國防部長
- 提名以不實信息為證據來反疫苗的小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當衛生與公眾服務部長
川普的這屆內閣也獲得了“草台班子”的稱號。
2)共和黨國會放棄財權,讓總統為所欲為
根據憲法,財政權屬於國會,也隻屬於國會。稅收和開支當然是主要內容。
作為行政分支,總統可以對關稅有一定的掌控權,但像川普那種以天文數字關稅顛覆整個經濟環境的行為,早就超出了所謂一定的掌控權範圍。這也是為什麽川普的關稅政策被告上了法庭,而且看上去原告贏率不低。
但哪怕原告 100% 地贏了官司,各行各業經濟上的巨大損失已經造成了,而且難以彌補。既然國會手裏握有財政權,就應該是國會及時阻止川普的極端非理性行為。
還有,全麵關閉美國國際開發署(U.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USAID)等行政令,是政治政策行為,同時也是經濟行為,因為這涉及到如何分配稅收的問題,也應該歸國會管。
但是,共和黨主持的國會就是不敢對川普說不,讓川普為所欲為。
3)共和黨國會做總統的附庸,不再是獨立的權力機構
川普這屆任上大肆攬權,不管是不是他該有的權力,都拿來用,無法無天。
川普的很多行政令參雜著各種權力濫用,或者是越權到財政領域,或者是剝奪言論自由等的違憲行為,更多的是兼而有之。他對哈佛等大學、律師、律所的權力剝奪和懲罰等就是這類產物。
不得已,大學、律所等走上法庭維權。但更合理的出路應該是國會站出來承擔自己的責任,喝停川普的胡作非為。遺憾的是,國會選擇不作為,任由川普將國家機器當作個人報複的工具。
總而言之,川普第二任上,國會不再具備獨立性,美國的三權分立已經名存實亡。
如果這不是憲政危機,我不知道什麽才是!
高院判決不應該是唯一的試金石
很多人一直在等川普哪一天不執行高院的判決,似乎隻有那時才能說美國發生了憲政危機。
可是,不執行地方或上訴法院的判決就不是憲政危機了?川普已經多次違背法官的命令了,比如在相當長時間一直拒絕把錯誤遣返的人接回美國;法官命令遣返無證移民必須堅持程序正義,川普政府就隻是走形式,比如對沒有英文閱讀能力的人隻提供英語書麵通知,而且隻給 24 小時的時間向法院提出申訴,否則就被送出國。
官司一直在打,但什麽都等到高院判決的話,多少人、多少家庭的生活已經被顛覆,很多還是不可逆的情況。
更重要的是,高院判決不應該是是否違憲唯一的試金石。不僅是因為耗時太久,還因為,高院的判決並不一定代表真理和正義。美國曆史上最高法院做出錯誤判決的時候還少嗎?而且這屆高院做出的不少判決,如給予總統幾乎沒有限製的豁免權等,普遍不被學界認可。
不是說要不聽從高院的判決。作為法治社會,我們當然必須服從法庭判決,即便判決不合理也必須尋求法律手段解決,包括上訴或由國會製定/修改法律,而不是拒不服從。曆史的進步就是這樣被推動的。這也說明了,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最高法院是不合理的。
一個成熟的民主機製往往是有多層保護的。對抗總統濫用職權也不是隻有法庭這一條路可走。其實最小的代價就是所有政府機構和負責人都擔當起自己的責任,這也包括國會承擔憲法所賦予的責任。
時不我待,抵抗必須就是現在
因為三權分立的一支不作為,目前基本上就是指望法院了。幸好法院大體上還靠譜,包括不少案子中川普任命的法官也秉持法律判案,絲毫沒有給川普麵子。
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不要說有可能遇上不公平的法官,就是法院完全公平,很多法庭之外發生的事情後果也很嚴重。很多不肯順從川普政府違憲政策的人,不是自己以辭職抗議就是被迫走人,抵抗力量在不斷被削弱,新替代的都是對川普政府言聽計從的,這些人分分鍾都在傷害、肢解和摧毀美國的民主黨機製。時間的優勢不在我們這一邊。
我們已經知道,曾經由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DOGE)正在爭分奪秒地建立一個中央數據庫(詳見“DOGE正在為每個人建立‘檔案’”)。最近,川普政府又邀請擅長數據分析和處理的技術公司 Palantir(Palantir Technologies)協助。據政府官員說,廣泛采用 Palantir 的關鍵產品 Foundry 組織和分析數據,為川普輕鬆合並來自不同機構的信息鋪平了道路。(詳見“川普要的美國人數據庫 悄然間逐漸就位”。)
這相當於政府在為每一個美國人建立個人“檔案”。再考慮到川普新任命的 FBI 局長帕特爾上任後的各種表現都極帶政治色彩,如果川普政府在中選之前就將 FBI 變質為新版的蓋世太保,成為川普的政治工具,那麽,在個人“檔案”與蓋世太保的完美結合下,我們還有可能保住民主體製嗎?
這還隻是一個例子,隻是從一個方麵來考慮。如果仔細審視川普全方位的破壞行為,真的都細數不過來。無視法律,隨便抓人(而且是帶著麵罩,像恐怖組織一樣),隨便裁人,迫害政敵,擾亂全球經濟秩序......難道現在不是每天都在發生讓我們認不出來這個社會和國家的事情嗎?
所以,我們一天也不能等。每個人都要以可能的方式和最大的努力去抗爭。
選民發聲了,抗議規模之大罕見
4 月 5 日,美國舉行了全國規模的大遊行,抗議川普政府的政策,特別是 DOGE 對各個政府部門的破壞。筆者去了曼哈頓的抗議點,那真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最沒有資源的普遍老百姓以最樸素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憤怒。
抗議地點:Teaneck,NJ。攝影:溪邊愚人
6 月 14 日又是一次全國範圍的抗議活動,主要是抗議川普在那一天搞閱兵,抗議活動的口號是 No Kings(不要國王),同時也是抗議川普政府所有反民主的政策和措施。我特別高興看見有人打出了譴責共和黨不作為的標語,如下麵兩張照片中的“嘿,共和黨人!履行你的誓言!”和“共和黨能阻止這個”。這說明選民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共和黨繼續這樣走下去肯定不得民心。
抗議地點:Wilmington, Delaware。攝影:Jane
抗議地點:Fairfax City,VA。攝影:Yan
根據 Alternative National Park Service(國家公園替代管理局)的統計(見下圖),這次抗議活動共有超過 2300 個點,1314 萬人參與,創造了曆史性的記錄。
根據一個理論,當出來參與抗議的人數達到總人口數的 5% 時,一般抗議活動會成功,即達到抗議活動的目的。但是,哈佛大學美國政治學教授埃裏卡·切諾韋斯(Erica Chenoweth)的研究表明,隻要參與抗議的人數達到總人口的 3.5% 甚至更低一些,就會有效果。切諾韋斯說,在美國,隻要有 1000 萬人出來抗議就會成功。
埃裏卡·切諾韋斯某個講座的 Youtube 截屏,該圖表顯示,非暴力抗議比暴力抗議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埃裏卡·切諾韋斯某個講座的 Youtube 截屏,該圖表顯示,參加抗議活動的人越多,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著名經濟學家克魯格曼(Paul Krugman)也冒雨參加了在紐約的“No Kings”抗議活動,之後他在文章中說:“讓我們能夠從危險的懸崖邊退後的重要方法之一就是:普通美國人參與大規模抗議。”
所以,不要以為上個街、喊個口號沒什麽用,這可是切切實實的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之前在文章中不止一次提到,是普通美國民眾在拯救美國。所以,不必等待某個超級政治明星,超級英雄,我們自己,就是美國的英雄。
考驗民主黨的時刻
切諾韋斯所說的抗議活動成功是有一定條件的:非暴力,有組織有策略,多元(普遍性),可見的,有持續性、幹擾性(如靜坐、罷工、罷市)和抗壓性(有人肯承受損失),同時社會中有一定的言論或集會自由。
如此大規模的抗議活動對民主黨應該是好消息。在兩黨製的美國,當共和黨被川普綁架,能夠挽救民主的也隻有民主黨了。但這不等於什麽都是現成的了。上世紀 70 年代席卷全美、風起雲湧的反越戰抗議運動,最後沒有轉化成一股政治力量,是一個非常困惑政治學家的現象。
民主黨的支持率長期徘徊於 20% 多,不做什麽根本性的改變,怕是也難以承擔重任。所以民主黨的挑戰主要還是來自自身。能不能將目前的抵抗力量轉化為 2026 年中選的選票,就看民主黨是否能有所作為了。對了,那些 5% 或 3.5% 的人口參與抗議就會成功的理論都是指推翻一個政權的非暴力運動,美國目前的情況是要將人們對抗議活動的參與轉化為選票,很可能難度更大。這也是不容民主黨樂觀的因素之一。
我認為,民主黨最主要的努力方向應該是,誠實、紮實、肯花大力氣地去做最困難的事情,不要圖輕鬆做表麵文章。舉個例子,川普競選時說要讓服務業的小費收入免稅,民主黨候選人就也跟風,生怕失去了服務業的選票。但是,說句良心話,這種做法公平嗎?為什麽你的收入可以免稅,不在服務業做的我的收入就不能免稅?
知道 FDR 禁止國防工業和聯邦政府中因“種族、信仰、膚色或國籍”而歧視的行政令是怎麽來的嗎?
1941 年,為援助英國抵抗納粹,美國國會在小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FDR)總統主導下通過了《租借法案》,這同時也是一個對美國經濟有極大刺激的法案。
當時的美國還是一個種族隔離的社會,各方麵對黑人的歧視非常嚴重。黑人領袖們擔心合格的黑人工人會被國防承包商拒之門外,得不到他們應得的工作機會,於是計劃在華盛頓舉行抗議遊行,並事先動員了 10 萬人參加。
10 萬人這個數字嚇到了 FDR,他要求黑人領袖取消抗議活動,以免發生事故。在黑人領袖不肯妥協後,談判的結果是,FDR 簽署了第 8802 號行政命令,禁止國防工業和聯邦政府中因“種族、信仰、膚色或國籍”的歧視行為。
這件事情上 FDR 堅持了兩個底線,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一個是“你不能把十萬黑人帶到華盛頓。弄不好會死人的。”另一個是“如果我為你們發布行政命令,那麽其他團體就會來要求同樣的東西,這將沒有盡頭。”堅持這兩個底線的結果就是一個不允許歧視任何族裔或團體的行政令,也是一個公平合理的行政令。這個行政令的細節是用整整一周時間談判出來的。
這就是今天的民主黨人需要努力學習的地方。去發現問題,同時還要去解決問題。不要走捷徑,而是不畏艱難去尋求真正公平合理的方案。
我參加的兩次抗議活動都是遇上雨天,但現場人人情緒高昂,誰也不在意天氣。拄著拐的,推著助行車的,坐輪椅的,或是走路顫顫巍巍的,都來了。多麽勇敢、美麗的人民!
所以,現在就看民主黨是否能提出真正吸引選民的政策方案了。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千萬不能搞砸了。如果民主黨要借 2026 年中選來改變美國的政治格局,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一次,民主黨的何去何從,直接關係到美國的命運。
參考資料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HkzgDOMtYs
https://www.youtube.com/watch?app=desktop&v=a1kcR8eqNNk
FDR by Jean Edward Smith
本文作者授權聯合發表於“美國華人雜談”和“信息正義”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