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畫像是繪畫藝術中一個非常獨特的類別:畫家將本人置身於自己的畫作之中不僅增加了一層作者與作品的直接交流也提供了一個廣闊的自我表達形式。早期的西方藝術家常常以“亂入”的形式將自己畫在作品的邊角處,在不破壞作品主題的前提下頗為自豪地宣布自己的著作權。這類以“簽名”形式引入自畫像的作品中名氣最大的大概就要算拉斐爾的《雅典學院》(圖一)。在群星薈萃的畫麵最右端,一身黑衣的拉斐爾以畫家的身份登堂入室。考慮到傳言中那些希臘巨星們是以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等人為原型進行的創作,拉斐爾這一著還真有一點自信與自謙的意思。相比之下,以《維納斯的誕生》、《春》名滿天下的波提切利在他的《三博士來朝》(圖二)裏麵就有點驕傲得過了頭:雖然位置上還是在最右邊,但畫家本人以一身金色外套占據畫麵上所有人中最大麵積,而眼神更是直接麵向畫外與觀眾交流,很有拉偏主題的出鏡感。尼德蘭畫家楊-凡
-艾克則在《阿爾諾菲尼夫婦》中將這種“簽名”玩出了花:畫家將自己作為證婚人畫入牆上的圓鏡中(圖三)——不僅完成了簽名,還順便進行了真正的角色扮演。這類包含有雙重“任務”的自畫像的作品還有委拉斯開茲的《宮娥》等。當然,隨著政治經濟的發展,有強大人物寫實能力的西方繪畫藝術從宗教與神話的主題走出來,迎合了逐漸提升的世俗肖像畫市場。當畫家拿起畫筆將自己作為唯一主題,“標準照”這樣的自畫像(圖四,楊-凡
-艾克)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現並普及。這類自畫像雖然也會包含一些畫家想表達的元素,但總的來說那些細微之處很難引起觀眾強烈的共鳴。
卡拉瓦喬是很多人認為在藝術史上被低估的畫家,雖然他已經是公認的承接文藝複興風格、開啟巴洛克時代的第一大師,但還是有觀點認為他在藝術史上的地位應與文藝複興三傑並肩。先不管他在光影應用上的開創性貢獻,單就自畫像來講,他那種驚心動魄的處理方式以及附帶在作品上的強烈情緒將自畫像與畫家的靈魂最緊密地聯係起來,使得這個題材更具生命力。在《手提歌利亞頭顱的大衛》(圖五)中,畫家並沒有把自己的麵容賦予勝利者大衛,相反,那個微微張著嘴、眼瞼半垂、目光無神的斷頭才是卡拉瓦喬本人。如果觀眾了解畫家的生平,一定會發現這幅畫的背後藏著作者難以逃避的不安與恐懼,於是那種視覺的衝擊會直刺心靈,予畫者以同情與憐憫,一如畫中年輕的大衛所表現的那樣。
當藝術家越來越關注自己內心並渴望通過作品進行表達之後,很多畫家都不斷地畫自己,形成自畫像係列。這裏麵最有名的是兩位荷蘭畫家:倫勃朗與梵高。現存倫勃朗最早的自畫像大概是十七世紀二十年代初他十四歲的時候(圖六,1634年,其時倫勃朗28歲)所畫,而最晚的一副是他去世那年(1669)的作品(圖七)。從意氣風發的少年到淒慘悲涼的晚年,近一百幅自畫像記錄的不僅僅是時間,還有他所經曆的輝煌和沒落——幾十年的時光中,唯一沒變的大概是那隻鼻子。兩個多世紀之後,他的同胞以及崇拜者梵高以更短的時間經曆人生波瀾壯闊的起伏,同樣留下一係列自我審視的畫像(圖八為一例)向今天的觀眾訴說——請想象一下白布下麵血淋淋的傷口!
前麵談到的都是西方畫家作品中的自畫像,而就自畫像而言,中國在二十世紀之前非常少見。究其原因,一是由於主觀和客觀的各種因素,中國畫在人物寫實方麵沒有形成傳統,二是中國人普遍內斂的性格,缺乏揭示自己內心的表達欲望。如果勉強算是一個例子的話,據說趙孟頫有三幅畫裏麵的人物是他本人:一副是宋人裝束的騎馬人,一副是遠處竹林裏若隱若現的持杖老叟,還有一副算是實至名歸的題字自畫像(圖九)。字是趙鬆雪之子所書,畫呢?宋朝皇室後裔的趙孟頫一身蒙古衣冠,可歎!
附:最近看書缺乏注意力,於是翻了一些繪畫史方麵的介紹,忽然對自畫像頗感興趣,隨手整理了一下,也算是心得吧。
二零二五年四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