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剛開學的時候，女兒就告訴我，她在奧立佛住的公寓樓的對麵公寓租了一個房間，站在窗前，就能看到奧立佛的房間的窗戶，也能看到他從前麵大門的進出。她說她故意這樣選的，她就是要看著他，要搞清他和她分手的原因。不搞清楚，誓不罷休。我對女兒的執念一度很擔心，怕她衝動之下做什麽傻事，但是每次女兒和我聯係時，總是安安靜靜的口氣，於是我慢慢放下心來，想著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總會忘記那個男孩，開始自己新的愛情。
這次聖誕節回來，她神秘又興奮地告訴我，她請他倆的一個高中男同學吃了幾頓大餐，看了幾場電影，算是買通了他，讓他幫忙問出奧立佛和她分手的原因。男同學和奧立佛的關係還不錯，果然不辱使命，問出了原因。奧立佛說，他喜歡伊琳（女兒的名字），和她在一起時很快樂，也感謝她在他剛剛來到這個陌生的學校時，給與他的關心和幫助，但是，當他和伊琳在一起時，他還是會想起他剛剛來時的心情，那時候的鬱悶不開心，仿佛和女兒連在一起。他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純粹的愛情，裏麵夾雜著伊琳對他的同情和他對伊琳的感激。他想擺脫過去的陰影，也想尋找一段純粹的愛情。在他想要的愛情中，雙方處於平等的地位，和彼此的過去無關，隻和現在的喜好和對未來的期許有關。
原來如此。對奧立佛的想法，我不予置評。世上的愛情千千萬萬種，他想要他的那種，無可厚非。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女兒能想通，從失去奧立佛的痛苦中走出來。
我問女兒：“我覺得你知道了原因，不僅不難過，反而很開心，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女兒說：“我知道了奧立佛和我分手的原因之後，和一個一直追求我的男孩子開始交往，我才發現，也許奧立佛是對的。我現在和Chris在一起，再也不用像和奧立佛在一起時那樣，時時刻刻照顧他的情緒，我覺得很輕鬆。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就應該開開心心的嗎？不然為什麽還要在一起？理解了奧立佛的感受，我就想通了，我現在很開心他能勇敢地提出分手。但是有一件事很搞笑，你知道是什麽嗎？”
我搖搖頭，等著她講給我聽。
女兒說：“奧立佛又交了一個女朋友，那個女孩不知道和我長的有多像，好幾個朋友遠遠地看見他們，把她當作我，以為我們從來沒有分手或者又和好了呢，哈哈哈。”
我倒是覺得奇怪：“既然想擺脫過去，應該找個不一樣的啊，和你一樣的女孩難道不會讓他想起你，想起過去嗎？”
女兒說：“我想，奧立佛能知道我們的區別吧。也許，她和我長的像，但性格完全不同。也許，奧立佛就是喜歡我這樣的外形，隻要不知道他的過去，不同情他就行。”
我問：“奧立佛有什麽不堪的過去嗎？不就是當時從別的學校轉過來，對同學和環境比較陌生，被男同學孤立嗎？“
女兒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他有一個秘密，他在原來的學校被霸淩，差點自殺。“
我吃了一驚：”真的啊？你從來沒告訴過我這些。“
女兒說：”他那時特別敏感，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我連你也沒告訴。其實我也沒多同情他，是他自己覺得，作為一個男孩子被霸淩，很沒自尊。他怕因為這個被人瞧不起，尤其被我瞧不起。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好冤啊。不過，都過去了，也無所謂了。“
我問：”他為什麽被霸淩？“
女兒說：”他長得好看啊，女同學喜歡，男同學自然就不高興了，合起夥來整他。他原來那個學校的風氣不好，他轉學過來之前，就有一個女生因為被霸淩自殺了。所以他的父母在知道他因為被霸淩而鬱鬱寡歡，為了逃課拿刀劃傷自己的手臂，甚至企圖自殺之後，就把家搬得遠遠的，到了我們這裏。“
原來如此。我不禁也同情起奧立佛：”可憐的孩子，希望他現在已經從陰影中走出來了。校園霸淩這種現象太可恨了，還好，你沒有經曆過。“
女兒笑道：”媽，我也經曆過。每個學生，或多或少都經曆過吧。隻不過大部分的都比較輕，不會造成大的傷害而已。“
我又是一驚：”你經曆過？是什麽樣的？你怎麽沒告訴過我？“
女兒說：”就是我在走廊裏抱著書走的時候，那個人迎麵過來，把我的書打翻在地。還有，我在課桌前坐著的時候，被她扔紙團，還被她吐過口水。也不是很嚴重的事情，我就沒告訴你，但是我告訴了馬克，他還去了我們學校，和老師談了這件事情。“
我不禁提高了聲音：”這樣的事情你都不告訴我？我還是不是你親媽？“
女兒抱住我的肩膀：”冷靜。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馬克不讓我告訴你。他是保護你，不想讓你跟著擔心。媽媽，我挺想念馬克的，你想他嗎？“
女兒的一句話，讓我差點掉下淚來。傻孩子，這還用問嗎？
女兒說：”媽媽，再找個男朋友吧，如果合適就再結一次婚，我希望看到你快快樂樂的，像馬克還在的時候那樣。“
我說：”你不用擔心我，你想通了和奧立佛的事情，我最為你高興。你的新男友是什麽樣的？和奧立佛像嗎？什麽時候帶回來給我看看？”
女兒笑道：“Chris和奧立佛完全不同。我上高中的時候，不喜歡那些大大咧咧看起來什麽都不在乎的男孩，但是現在，我覺得性格開朗還蠻不錯的。和Chris在一起，真的很快樂，是和奧立佛在一起時不同的快樂，比較起來，現在這樣簡單的純粹的快樂更好一些。我在文學作品中欣賞神秘和憂鬱就好了，在現實生活中，我隻想要快樂。”
我抱了一下女兒：“親愛的小孩，你變了，你在成長，我想我再也不用為你擔心了。”
我留女兒在這裏過夜，她照例不肯，吃過飯之後就走了。我和劉雲把碗筷放進洗碗機，把飯桌收拾幹淨，然後四個人圍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我問老吳：“每次見麵你都很開心的樣子，請教一下秘訣？”
還沒等老吳說話，蘇菲搶答：“自己找樂唄。你要是想找，到處都是。”
老吳笑眯眯地看著蘇菲，說：“也不完全對。快樂其實不是找出來的，是培養出來的。就像一種習慣，等培養出來了，不容易改變了，你想不快樂都難。”
我來了興趣：“好像很有道理哦，能詳細說說嗎？”
老吳說：“首先，找到讓你快樂的事情。比如說，如果讀書讓你快樂，你就養成讀書的習慣；如果植物讓你快樂，你就養植物，多掌握關於植物的知識，別把它們養死，那麽看到植物旺盛地生長，你肯定會很快樂；如果唱歌讓你快樂，那麽你可以參加個合唱團之類的，定期地唱，開心地唱；如果彈琴讓你快樂，你就每天彈一會兒。這樣，如果你的一個喜好，或者多個喜好在你的日常生活中規律性地出現，那慢慢就會成為習慣。道理其實很簡單，做你喜歡的事兒，你就是快樂的。”
蘇菲問：“那如果逛街買東西讓我快樂呢？”
我感覺她在搗亂，剛想製止她，老吳卻毫不猶豫：“那就買呀。據統計，一個長時間不花錢的女人，和那些經常給自己買點東西即使是不必要的東西的女人比較，抑鬱的幾率要高。”
三個女人都笑了起來。這個觀點好，給自己買東西找到理由了。
我說：“如果不花錢這個習慣本身，能成為一種讓自己快樂的習慣也不錯，這樣能省下很多錢啊。”
老吳說：“這個不太符合人性。人都是有欲望的，且各種各樣，但是歸根結底，都是想把好的東西據為己有，所以有的人使勁花，買各種喜歡的東西讓自己開心，當然也有的人省吃儉用拚命攢，但是那些攢錢的人，不過是為了滿足他們其它的更重要的欲望，比如，給房子攢首付，給女兒攢嫁妝，給兒子攢娶媳婦的錢，或者攢夠養老的錢等等，不管怎麽攢，最後還是要花掉的，因為如果不花，攢錢就沒有了意義。所以說，貨幣的流通功能很重要，隻有消費，把錢花掉，你才有工作的動力，才能促進生產力，從而推動社會經濟的發展。”
蘇菲笑了起來：“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不管說什麽，說到最後都跟講你的經濟學課一樣。”
老吳笑道：“啊對對對，不好意思，習慣了。你們看，這就是習慣的力量。回到我們的話題，總結一下啊，當你喜歡做的事情成為生活中的習慣，你的快樂就成為了習慣。”
蘇菲知道劉雲不喜歡逛街，對著我說：“你看，我家老吳都說了，女人要經常買點東西，才能保持快樂的心情。明天25號，商店都不開門，後天boxing day，我們去逛街吧。”
我說：“你和老吳去唄，我的一個同事約我了，我已經答應她了，不好意思反悔。”
蘇菲說：“行啊你，才上班幾個月，就已經交了可以一起逛街的朋友啦？”
我說：“我這個同事，和她老公的關係出了問題，她老公提出離婚，她不同意，兩個人正僵持著。她可能朋友比較少，遇上這麽鬱悶的事情，肯定想找個人訴說，而我恰好比較善於傾聽，她就經常找我，宣泄一下情緒吧。我也不好意思不聽，這樣我就成了她的垃圾桶，有的沒的都倒給我。我和她在一起時，基本上是她說，我聽。”
蘇菲問：“是老外還是中國人啊？你聽著不煩啊？”
我說：“中國人，四川妹子，漂亮又能幹。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都不容易。如果聽她說話，就能幫到她，那我就出個耳朵好了。我感覺她現在處於聽不進別人意見的階段，她隻需要有人聽自己說，不需要別人說。”
蘇菲說：“那你26號和她逛，27號和我逛。我和老吳逛沒意思，穿什麽他都說好看，買什麽他都同意，就給不了我比較客觀的意見。”
我說：“那我連逛兩天啊？累死我。”
蘇菲說：“當散步嘛。這大冬天的，也沒有戶外運動，你就當走路鍛煉身體了。就這麽說定了哈，你先開車去我家，然後我開車帶你去商城。噓，不許皺眉頭，不能說不。”
費欣就是約我Boxing Day一起逛街的同事。她在我們公司做銷售，有兩個孩子，女兒上大二了，兒子上初三。她老公在成都工作，是一家電器公司的老總。她和她老公已經兩地分居很多年了，因為她需要在加拿大照顧兩個孩子的生活，而她老公則需要在國內掙錢養家。費欣說，她老公不舍得放棄國內的工作，如果他來到加拿大，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拿到國內那樣的高工資。這個原因也許對他們很重要，但我還是覺得這樣的生活方式，有點不可思議。我覺得夫妻就應該一起生活，不論有多少困難，兩個人一起克服。同甘共苦，才是婚姻的意義。
在一年的時間裏，費欣的老公來加拿大兩次，每次待一個月，費欣回去一次，每次待三周。這樣他們每年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三個月。費欣不知道她老公在國內是不是有別的女人，她信任他，從來不疑神疑鬼捕風捉影，直到她老公這次來，告訴了她並且提出了離婚。她老公是十一月底來的，過完聖誕節，就得回去上班。這就意味著，他回去之後還會和那個女人在一起。費欣又痛苦又無奈，但是經過兩周的思考，她下定了決心，決不離婚。
我和費欣約好去尼市最大的購物中心。人多得不得了，我轉了半天才找到一個停車位，進去後找她又找了半天。我倆剛轉了兩個商店，費欣就不想轉了，說想去附近的Tim Hortons坐一會兒。 我知道她根本無心購物，出來不過是為了散心，對她的要求也不覺得奇怪。咖啡店裏人也不少，我們點了兩杯咖啡，坐下邊喝邊聊。
費欣說：“我就想不通，這麽多年，我這麽辛苦，一個人又上班又帶孩子，他怎麽會這麽忘恩負義。你知道嗎，他和那個女人在微信裏已經夫妻相稱了。他叫她老婆，她叫他老公，他還沒離婚呢，竟然就叫別人老婆，我真是氣得吃不下飯，現在整個身體都是麻的。他們怎麽這麽沒皮沒臉呢？連最起碼的道德和良心都不講了嗎？他從來到這裏之後，天天拿著手機看，隨時和她聯係，還心肝寶貝地叫，當我不存在一樣，我都不敢相信他會變成這樣。上大學的時候，他不知道有多浪漫，對我有多好，就是今年夏天我帶著孩子回去，他還好好的呢。真不知道這麽短的時間，怎麽就迷了心竅。他還給我看了那個女人的照片，長得還不如我好看呢。那個女人離了婚，還帶著一個拖油瓶，他竟然想不管自己的孩子，去養別人的孩子，你說，這樣的男人，是不是傻？”
我問：“有沒有可能，他真的愛上那個女人了呢？”
費欣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
我問：”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她說：”因為他對我還有欲望。“
我遲疑了一下，問：”他都提出離婚了，你們還睡一個床嗎？“
她說：”就三間臥室，兩個孩子一人一間，我不想睡沙發，趕他去沙發睡，他半夜就跑過來，又摟又抱的，我又沒他力氣大，怎麽辦？我不想離婚，如果不滿足他的要求，隻怕他更有離婚的理由了。“
我的天啊。我真是有三觀盡毀的感覺，真想拔腿就走。這麽無恥的男人，和這麽沒有骨氣的女人，我還好心好意地在這兒聽，想幫幫人家，我看我才是真的傻吧。我不再說話，隻聽她說，除非她問我，我才回答。
說了半天，她終於問我了：“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如果是你你怎麽辦？”
我說：“首先，我不會和我老公兩地分居，任何理由都不可以。其次，如果他真的出軌，提出離婚，我會讓他搬走或者我自己搬走，絕不會讓他再碰我一下。“
雖然是馬後炮，我還是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費欣可能聽出了我對她的不滿，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咖啡杯，半天沒說話。
我有點心軟，拍了拍她的手：“你不是都決定不離婚了嗎，怎麽還問我怎麽辦？我也不是很了解你們的婚姻，既然你說你們原來的感情很好，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你就堅持你的決定吧。你老公可能就是一時糊塗，等過了這個勁兒，也許就回心轉意了。”
話雖這樣說，我還是從心底裏覺得，這樣的婚姻真的沒有維持的必要了。換作是我，我肯定離婚。可是我不能這樣和費欣說。我又聽她說了兩個多小時。她基本上是車軲轆話，一遍遍地重複。我感覺我的耐心快要磨沒的時候，肚子餓了。我提議回家，費欣同意了，於是我們各自回家。
這個街逛的，什麽都沒買，好好的心情去的，回來的時候鬱悶的很。一直到晚上該睡覺了，我還是輾轉反側。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真的會發生在我認識的人身上。這樣沒有底線沒有原則的行為，完全顛覆了我的認知。為什麽曾經美好浪漫的愛情，會變得如此不堪？一個人為了愛情和婚姻，會做到什麽程度的付出？時間，精力，愛，自然不必說，那麽個人的尊嚴呢，難道不重要嗎？為了一個家庭的完整，就要忍受所有的屈辱嗎？
我的思維一片混亂。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做了一個噩夢，夢中馬克背叛了我，我哭得肝腸寸斷，直到哭醒了，才發現自己真的在抽泣，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