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和蚊子搏鬥到筋疲力盡,終於在黎明前睡著了,坦然將自己的血肉之軀交給了異國他鄉的“吸血鬼們”。
可是沒睡多一會兒,天還沒亮,就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快起來,路線改變,需要更長時間去機場!”有人在門外大喊。
穀雨和David衝出房間,很快搞明白:墨西哥政府軍隊和PFM有聯合行動,為的是圍剿著名的“晶體之王”Crystal King---- 俗稱El Nacho的Villarreal上校。這人是臭名昭著的Sinaloa毒梟黑幫的發起者之一。2010年初他的兒子被仇家所殺,隨後他展開了血腥報複。政府利用這個機會,對這個掌控墨西哥芬太尼生產走私的大毒梟進行圍剿。而今天的行動地點就在穀雨他們一行人從安全屋去機場的必經之路附近,所以他們必須改道。
他們很快做好了準備,在天亮前出發。一共十二人兩輛車,David和另外五個人在第一輛車,穀雨和芒果父親、兒子以及三個人在第二輛車。出發前PFM的領隊給穀雨他們幾個從美國來的特工一人一把手槍。
大家都明白,他們在墨西哥沒有使用武器的豁免權。但是這種情況卻是司空見慣。大家心照不宣的規定就是隻用小口徑手槍,而且隻可還擊,不可主動射殺。
“我幫你拿著背包,好不好?”穀雨問一臉嚴肅的Miguel。
男孩目光堅定地搖搖頭:“我自己拿。”
“那好,穿上防彈背心好吧?套在背包外邊?”
Miguel點點頭。
天色漸亮,穀雨他們上了車,開出院子的大鐵門,這才發現,他們的安全屋是在一個小山坳裏。門前的小路緊鄰陡坡,開上路,轉個彎,峰回路轉,忽然看見山那邊一望無際的綠色-----也許是叢林,也許是良田,反正就是碧綠一片直接連到了剛剛泛起魚肚白晨光的天際。從小生長在香港的石屎森林,近幾年又生活在舊金山臨海丘陵的穀雨,從來沒見過這麽寬廣而單一的地形地貌。
順著這個新的路線下山,比來時更為崎嶇。好不容易到了山腳下,他們準備穿越一片居民區,再上大路。這個小鎮子看起來人口不多,路邊的房子矮小破舊,很多裝著鐵門,房子的式樣看起來和中國八十年代的城鄉結合部有幾分相似,不過色彩更為絢麗,很多房子外牆上畫著大朵大朵的花。路邊摩托車多過汽車,一大早走地雞的數量也比行人多。
“你家的房子和這些像嗎?”穀雨摸摸Miguel的腦袋,問。
他搖搖頭,說:“這些很破爛。我們住在高尚地區,沿海,都是小房子,漂亮多了。我有好多小朋友。我們可以去海灘上玩。外公去釣魚,我撿了很多貝殼。媽媽最喜歡那種淡粉色的,裏麵是桔紅色。有的貝殼有小孔,媽媽拿來做項鏈。”
“以後還有機會去撿。我知道有個Pebble Beach,我和Summer可以帶你去撿石子,很漂亮,好像玻璃珠。”
“Sea glass?”
“對。”
Miguel不再攀談,扭頭看向窗外,眼睛裏蓄起來淚水,讓穀雨也不忍多看。
就在他們剛剛要上大路的時候,前麵的那輛車忽然急轉,穀雨聽見前排PFM的對講機裏有人大喊:“炸彈!”
第二輛車的司機跟著第一輛車猛轉。隻是在幾秒鍾之內,猛烈的爆炸聲伴隨著火光和飛濺的土石衝天而起。穀雨他們的車被掀翻在側。他緊緊地摟著尖叫的Miguel,解開安全帶,在硝煙裏努力睜大眼睛。
外邊槍聲驟起。車裏的人都拔了搶,砸碎龜裂的玻璃,尋找逃生出口。
子彈打在側翻的車子暴露的底盤上,也有的穿入車廂,射傷了裏麵的人。混亂之中,有人逃出傾倒的車子,開始還擊。
穀雨第一時間把Miguel護在懷裏,在自己人開始還擊之後,拉著Miguel往車外逃生。路邊有個破舊的白色小屋,門口居然鮮花盛開,在硝煙裏呈現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一條野狗匆忙逃竄。
David快速跑過來,拉著芒果父親往白色小屋撤退,尋求掩體。穀雨抱起Miguel也往小屋衝了過去。
貓腰躲避流彈,穀雨一瞥眼間看見小屋窗口一個人影晃動,黑洞洞的槍口在窗縫裏閃現。說時遲那時快,David抬手一槍,一個武裝分子的身子從窗口耷拉下來。穀雨抱著Miguel快速跑到屋子側麵和David他們匯合,把孩子交給外公,然後和David兩人貼著牆壁站起來,探頭查看屋內情況。
穀雨打手式,請求進去搜索,David點了點頭,在外邊警戒。他繞道後邊破舊不堪的門旁邊,透過木板縫隙觀察室內,看起來空無一人。於是,他握緊手槍,一腳踢開門,閃身而入,快速四下巡視,沒有發現異常。就在他打算上前查看窗台上倒臥的武裝分子屍體時,從一片碎玻璃的反光中看見了房梁上似乎有東西。他本能地轉身抬槍。
沒等穀雨動作到位,一個黑影便從房梁撲了下來,將穀雨撞翻在地,壓了上去。
穀雨在掙紮間看見對手身型不高,蒙著頭,隻有兩個小孔露出來一部分眼球。那人趁穀雨被摔得恍惚,猛然去搶奪他的槍。
兩人扭打起來。雖然是滾在地上,可是穀雨驚訝地發現,對手的腿腳卻在蹬地的時候極其有章法,仿佛是站在平地上打拳一般。而他試圖抓握穀雨手腕的動作也屢屢顯示出武術功底。
穀雨猛然使腰力翻身,試圖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將對手壓在下麵製服;可是對手趁著穀雨轉變姿態的機會抓起穀雨握槍的手猛然砸向滿是玻璃茬的地麵。
一陣刺痛下,穀雨的手鬆了,但是他不能讓對方有機會拿到槍,於是他幹脆拋了槍,猛然蹬地扭腰,兩個緊緊糾纏在一起的人如同陀螺般在地上旋轉了半圈,於是兩人的手都遠離掉槍之處。
雙方繼續糾纏,穀雨忽然注意到對手腰間別的槍,不由得一陣迷惑-----他剛才為何不開槍?那麽他此刻的搏鬥並不是為了奪命,而是為了脫身?他藏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會不會是守株待兔等他們把證人證物帶進來?
對手依舊狠狠發力,雙腿鎖住穀雨的身體,一隻手緊緊握住穀雨受傷的手腕,另一隻手臂彎起來,手肘往穀雨的咽喉處猛壓。
穀雨發猛力推開他,那人卻用手掌快速劈向穀雨的脖側,被穀雨抬手擋住。
這招式,似曾相識......
“砰~”槍響之後,壓在穀雨身上的人驟然脫力。穀雨翻身壓在對手身上,一拳打在他的頭側,那人頓時沒了反應。
David舉著槍衝進來,身後跟著芒果的父親和兒子。
“你沒事吧?”David問。
穀雨沒顧得上回答,而是一把扯掉倒在地上的那個家夥的頭套,不由得驚呆了-----阿昌!
“葉叔的人。”穀雨捂著流血的手腕站起身。
David也驚呆了。他和穀雨趕緊檢查了阿昌的傷勢,然後七手八腳地將他的手綁在了身後。
外邊的戰鬥結束,武裝分子被悉數擊斃,PFM成員一傷一亡。負責人跑進屋子,David立刻說:“這個俘虜是美國公民,我們要帶走。千萬要保守秘密。”
他們一行人隨後順利抵達機場,很快起飛回國。看著一片蔥綠的大地漸漸消失在雲層之外,穀雨的心迷惑不堪。葉叔和黑幫的關聯應該是板上釘釘了。不知道回去之後,自己會不會參加偵破和抓捕葉叔的行動。沒想到啊,平時看起來頗為慈愛的老人,居然涉黑如此之深。他還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他的秘密之中,會不會包裹著自己父親的往事?
“Rain?”Miguel小聲叫道。
“啊?”穀雨回過神來。
“你的傷口疼嗎?”
穀雨笑著搖搖頭:“沒事了,小傷。你今天表現得好勇敢,我為你感到驕傲。媽媽也會的。”
Miguel不好意思地笑了,轉過頭去,鼻子貼著窗戶玻璃,看外邊的雲,但是很快又轉過頭來,忽閃著上下兩排長睫毛的大眼睛,對穀雨笑,露出來一個小豁牙。
這是芒果出事以來,穀雨見到Miguel最為放鬆的笑容。也許,他還是把舊金山灣區看成自己的家鄉吧?
穀雨他們這次的行動可謂大獲全勝,非但帶回來證人證物,還俘獲了黑幫成員。他們降落之後,直接送芒果父親和兒子去了安全屋。FBI負責此案的主管已經等在那裏了。他和大家一一握手,也問候了穀雨的傷勢,然後拍著他的肩膀說:“謝謝你!Rain。證物可以交出來了嗎?”
穀雨回答道:“芒果父親說必須先交給我。不過,我可以去問問。畢竟他們現在安全了。”
“好。其實......你沒有這個保密級別。有很多東西,你不知道最好。David是警局裏唯一一個參與合作的探員。這個是和你們局長直接達成的協議。”主管耐心解釋。
“好,我完全明白。”穀雨點頭道。
穀雨對芒果父親解釋了目前的狀況,芒果父親最終決定穀雨不需要參與。“其實我明白,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們已經連累你太多了。上次還差點送命。要是芒果知道……她會心疼的。Rain,你是個好孩子,芒果這輩子沒這個福氣......上帝保佑你。”
Miguel在一旁瞪著眼睛聽外公說這些話,忽然就泣不成聲。穀雨嚇了一跳,趕緊半跪下來握住孩子的腰,輕聲問:“怎麽啦?別哭啊。我可以來看你的。”
“你不會像媽媽那樣......”Miguel哽咽著問:“再也不回來了吧?”
“不會不會。要多想美好的......期待哈。想想下次見麵,你又長高了。對,下次我帶大狗來和你玩。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Miguel投入穀雨的懷抱,緊緊地勾住他的脖子,鼻涕眼淚濕了他的衣領。忽然,他站直身體,斬釘截鐵一句“再見”,然後就猛然跑開了。
穀雨心酸著起身,問芒果父親:“你們今後什麽打算?”
“完成作證程序,然後會去紐約投奔親戚。”他拍了拍穀雨的肩膀,說:“你......多保重吧。祝你幸福。”
“謝謝!你們也多保重!”
穀雨說著就從房間走出來,和David交代了穀雨父親的意願。David點點頭說:“也好,你快去處理一下傷口。不要去大醫院,費用我可以幫你報銷。注意保密,這次行動不得告訴任何人。”
“明白。”穀雨又問:“俘虜情況怎樣?”
“送去舊金山總醫院了。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接下來......不知道何時結案,到時候你恐怕必須出庭。Adam也逃不掉。但他目前應該有醫生證明,倒是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些事情拋在腦後了,嗬嗬。”David苦笑一聲。
穀雨心裏難過,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倒是David率先伸出雙手握住穀雨的上臂,說:“注意安全哈。巡警遇見的突發狀況多。等著,我一定調你回來。”
穀雨沒說話,不由分說緊緊抱了師父一把。David拍拍他的後背,說:“走吧。”
至忠堂的丁香盛開,院子裏輕漫著幽香。葉叔在藤椅上坐著,看天光雲色漸暗,忽然心裏就泛起來寒意。手機鈴聲響起,居然把他驚得心慌。
“確定?”葉叔問。
“基本確定。現場人都死了。阿昌看起來是被炸死,燒焦了,爆炸碎片裏有阿昌的衣物和刀。”Carlos聲音低沉。
“大人小孩都帶回美國了?”
“是。估計帶著有力的證物。”Carlos這時聽起來更像是報喪。
葉叔沉默片刻,說:“我自認為這邊很幹淨。你最近就不要回來。這邊的幫派必須靜默。幾個頭目馬上出境。”
“我已經安排好了。Sam心情不好,你......”
“我會打電話給他。”葉叔也沒多客套,直接掛了電話。
葉叔走進書房,關上門,進入書架後的密室。他在一張鋪著羊皮的沙發裏坐下來,長歎一口氣:唉,阿昌,可惜了。自己不上進,才落得如此下場。
那夜阿昌奉Carlos之命解決了Luis Alberto之後,葉叔後知後覺,但還是給了他一筆錢,然後派人將他送出了邊境,進入墨西哥,投靠了晶體之王、大毒梟El Nacho手下的一個幫派分支。這個分支是Sam近幾年開發的從哥倫比亞偷運前體化工品和一些芬太尼半成品,然後加工成各種市場產品,再走私到美國的重要加工者和經銷者。
阿昌的加入,致力於為他們和亞太地區的原料提供者以及分銷者搭建更有效的渠道,招聘製毒師。其實,葉叔知道,阿昌腦子比較僵化,能力有限,這個職位並不適合他。可是目前也沒更好的人選。生意難做啊......
墨西哥毒梟的組織結構是“橫向”的,一個大毒梟手下有很多平行的小毒梟,他們之間是平等關係,而且每個小毒梟都實行人稱“一頓飯”的戰略(piece meal strategy ),如果一次行動,一個小組,甚至一個小毒梟的幫派被抓被搗毀,都不會影響大局。
而Sam在哥倫比亞的幫派組織結構卻是“縱向”的-----一個大家長,下麵是分部領導,每個分部領導再有樹枝般一層層的加工廠、行銷者。這種結構雖然緊密並且高效,但不是很安全,很容易被順藤摸瓜向上追溯。所以他們很多時候不得不自斷根莖,以求自保。
Sam最近提到,在世界各地暗中雄起的另一個組織,涉及商業、金融、地產、毒品、軍火......他們的結構錯綜複雜,既環環相扣,又有自己的獨立性。關鍵是資金雄厚,對各國軍、政、商、司法,都有極大的影響力。他們這幾年遊說哥倫比亞政府,大量資金投入政府武力清除傳統黑幫毒梟的活動,取得很大的成效。
哥倫比亞毒梟原本通過海路從弗吉尼亞進入美國的毒品大量減少,不得不轉而從墨西哥經陸路行銷。Sam和葉叔也不得不因應形勢而把生意重點逐漸轉移到了墨西哥。
這盤棋剛剛開始布局,沒想到卻從看起來安靜平穩的舊金山翻起大浪。葉叔心裏發慌,也是有理由的。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人手,尤其是可以信賴的自己人啊......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