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的頭撞擊在地,頓時失去知覺。仿佛是墜身入海,忽然身體就沒了重量。口鼻都被液體無情湧入,喘不上氣來。而身上那熱乎乎的一片液體,是燃燒的海水?還是液化的火焰?
可是自己應該沒死吧?眼前有迷蒙的光,耳邊有遙遠的聲音。
是誰?救了自己?
穀雨睜開眼睛,看到的是David焦急蒼白的麵孔。他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十歲,滿臉都是痛失晚輩的驚恐和悲傷。
“師父......”穀雨覺得自己叫了一聲,卻聽不見。
“謝天謝地。”David嘟囔了一句。
這回穀雨倒是聽見了,他問:“芒果呢?”
David搖搖頭,然後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說:“她死了。”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David的話音未落,穀雨坐了起來,感覺自己滿身都是芒果的鮮血,悲從中來。
父親和兒子毫發無損,但芒果卻死了。腦部中槍,後腰中槍,從事後的彈頭分析來看,一粒是警方的子彈,一粒是黑幫分子的子彈。結論就是流彈。在狹小空間雙方激烈交火,這種情況完全正常。
警員有兩人傷亡。黑幫分子一共九個,全數被擊斃,沒留一個活口。這些人死士般的行為,讓警方極為震驚。而他們武器精良,訓練有素,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追溯身份的個人物品。是誰雇傭了他們?又是誰把他們放進了療養院?
人質死了三個,其中一人是療養院的副院長。據說他那天本來不需要加班的。他會不會就是那個內應?不得而知。
療養院的業主和公司負責人早就逃之夭夭。芒果沒有留下任何證詞和證據,她父親對整件事更是一問三不知。鄧安達被栽贓陷害案的重要證人線索自此中斷。
Jeff長舒了一口悶氣。他對立初霜心有餘悸地感歎:“天不亡我!”
立初霜笑了笑:“天也不亡Adam。”
“哼!召妓藏毒案隻是因為證據不足無法起訴,但是公眾輿情已經產生了極為負麵的影響了。”Jeff得意地冷笑道:“罷免動議還在路上。就算這次不行,他連任也是困難的。而且在警局局長推薦議題上他的力度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不是說那包毒品的出處有了眉目?”立初霜閑閑地問。“Carlos要有麻煩啦?而且還牽連出葉叔的手術室?”
Jeff瞪大眼睛,說:“你的消息夠靈通的啊。我也才知道一點點皮毛。”
“別低估了我們組織的能力。我們可是世界範圍的強大組織。我們的關係網,你想象不到有多大,有多密。你我隻不過是網絡上的兩個小結罷了。”立初霜正色道:“你見好就收吧。撇清和Carlos、葉叔的關係。他們自身難保,推你上位,更是沒氣力。”
Jeff變了臉色,卻恭敬地說:“我聽你的。”
噴湧而出的鮮血、爆裂的人頭、震耳欲聾的槍聲、婦孺的尖叫......這一切的死亡交響樂不斷在穀雨腦中回蕩。他想睜開眼睛,他想逃走。無奈,他覺得自己被卡在了狹小的管道裏,透不過氣,見不了光......
灼熱的液體在他體表燃燒著他的神經,繼而流入他的口鼻,帶來無助的溺斃感;衝擊他的耳膜,讓他仿佛沉入了死亡的海床。
父親給的小潛艇吊墜變成了巨大的影子,浮遊在遠處永遠也追不上的地方。父親,等等我!
穀雨在夢裏掙紮呼喊,卻一次次被液體灌滿了喉嚨和肺。終於,他對自己說:放棄吧......
在他放棄的那一刻,他看見了光。
猛然睜開眼睛,穀雨一時間不能明白周遭事物。人影晃動,聲音嘈雜,空氣裏都是焦慮。不然,還是睡覺吧,太累了......
“雨仔,雨仔!”
媽媽?穀雨再次循聲望去,看見了母親被傷痛扭曲的麵容。
“謝謝老天爺啊,你總算是醒了。”
怎麽自己又倒在醫院裏了?似曾相識的鏡頭啊,穀雨一片迷茫。立夏呢?爺爺呢?芒果?芒果死了?
她的血流在自己的脖子裏、身體上,滾燙。
她真的死了?
穀雨這次的傷勢並不嚴重。頭部外傷也沒有嚴重的腦震蕩,實屬幸運。可是,這次行動之後,他的精神打擊超過以往。醫生說:“經曆第一次開槍殺人和朋友為了保護自己,死在自己身上,的確需要專業的心理輔導,以求早日康複。“
想到芒果,穀雨五味雜陳。她太傻了,太傻了!不知道為了什麽執念,走到最後也不肯自首,不然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啊。她口中的“魔鬼”,到底是誰?這個案子還有沒有機會進一步調查?而自己能放下嗎?
芒果的十六七歲,是怎麽樣的?她在什麽情形之下認識了Miguel的父親?而這次再次遭遇那個魔鬼,和Miguel的病情應該有關係吧?是不是因為Miguel的血型特別?需要父親的肝髒移植?而芒果鋌而走險去假扮妓女栽贓鄧安達,是不會是被這個魔鬼要挾呢?或者就是為了一大筆錢?
她短短的二十幾年的人生就這麽結束了。也許,在她十六七歲認識那個魔鬼的時候,就結束了?
那些被一槍斃命的人,他們的人生,也在瞬間結束了......其中幾個,是被自己親手結束的。雖然那些人也許是罪大惡極,可自己終究沒有審判的資格......穀雨及時製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希望趕緊回歸正軌。
想到下午立夏就會來和媽媽換班照顧自己,他的心安穩些許。這幾次負傷,穀雨摸出來一個規律-----他雖然也很心疼立夏的擔憂和痛惜,可是對媽媽和爺爺的愧疚感卻更強。在他的潛意識裏,立夏被看成了能夠理解他的戰友。這種感覺很微妙,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種感覺,讓他消除了骨子裏最後的一點孤獨感。讓他覺得自己無比的幸運。
但是,他也明白,在立夏溫柔甜美的笑容後麵,在她調皮幽默的小表情後麵,也有無助和不安。她不說出口,就是怕給自己增加負擔吧?什麽時候,立夏也能把自己當成戰友,不再掩蓋自己的傷痛呢?
穀雨漸漸又陷入了昏睡,醒來的時候,看見立夏正淚眼相對,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流了多少淚。
“你怎麽不在第一時間告訴我?”立夏帶著哭腔。
“對不起啊。沒馬上告訴你是我媽的主意,她知道你今天上午有重要的考試。主要是我沒事的,就是累。”穀雨喘了口氣,說:“這次是我第一次親手殺人......”
立夏呆住了,然後很快握著穀雨的手說:“都是壞人,你是英雄。”
穀雨閉閉眼睛,笑了。“別擔心。David說了,他從警這麽多年,沒見過我這樣一年負傷幾次的。所以啊,我用光了自己的負傷額度了。今後刀槍不入。”
立夏笑了,然後繼續抹眼淚:“你嚇死我了......”
穀雨行動之後行政休假,每天花好多時間寫報告,簡直比受傷還要他的命。同時他也開始了短期心理輔導,從體力和精神上都在飛速恢複中。立夏抱怨他在這一段時間掉的幾磅體重怎麽也補不回來,穀雨則看看鏡子裏的自己,最後一絲嬰兒肥消失得無影無蹤,臉龐雖然看起來還是有點年輕的真摯,卻多了經事後的棱角,如今看起來仿佛一下子長大了幾歲一樣。
“明年是你的本命年。”立夏一想起這個就憂心。“都說本命年起風波。”
“唉,不是說了嘛,提早起過風波了,明年開始一切順利哈。”穀雨捏了捏立夏的臉蛋兒,調笑道:“你呀,才看著未成年呢。明年要做新娘了喔。”
立夏吐舌頭:“我也會及時成長的。”
“好。新年一過,咱們就去預定市政廳婚禮場地。”
“好!”立夏點點頭。
“真的就在市政廳?不要世紀婚禮?”
立夏搖頭:“美國婚禮都是女方出錢,我沒那麽多錢。”
穀雨哈哈大笑起來,把立夏緊緊摟進懷抱。
臨近聖誕,各方麵的事務似乎都以過節為由慢下來節奏。芒果栽贓陷害案因為關鍵涉案人員死亡,證據鏈斷裂,無法結案,就那麽擱置了,隻是Jazmin和相關人員被起訴,可是背後黑手安然無恙。
穀雨有很多想法,包括調查芒果十六歲那年的人際關係,也沒有被提上日程。David忙於應付各種內部調查,疲憊不堪。鄧安達則全副精力在尋找新的警察局長人選,無暇他顧。
立初霜在聖誕之前帶著姥姥去夏威夷度假了。鄭秋宜和Steve則陪爺爺又去了賭城,說是要趁爺爺身體還好的時候多帶他去玩樂一下。穀雨一來比較忙,二來還是覺得元氣沒完全恢複,於是立夏就天天在他身邊打轉,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他,倒也是難得的清閑。
芒果的父親因為案子的關係被要求不得出境,於是和墨西哥大媽一起住下,照顧Miguel。孩子身體恢複良好,可是情緒一直非常低落。穀雨和立夏經常帶著大狗去探望他。
“Summer,你爸媽真的都死了?”Miguel問,大眼睛空洞地看著立夏腦袋後麵的地方。
立夏點點頭:“是的。我是孤兒。”
“我沒有爸爸,媽媽說他早就死了。現在媽媽也死了。”他垂下來眼睛,擺弄手裏穀雨和立夏送給他的聖誕禮物:一個樂高拚的小外星人。
立夏在Miguel身邊蹲下,摸著他的腦袋說:“媽媽對你的愛永遠不會死。咱們都要乖乖的,這樣你我的媽媽在天堂才不會擔心。知道嗎?”
Miguel點點頭,又看著立夏問:“媽媽說,上了天堂的人會托神來表達對我們的愛。生活裏會有很多暗示的。”
“真的啊?”立夏沒有聽明白。
“這個。”Miguel擼起袖子,給立夏看他肘窩裏一個銅錢大小的胎記。“媽媽說,這就是爸爸留給我的印記。說他愛我。”
這話聽在穀雨和立夏耳裏,讓他們五味雜陳。穀雨不由得暗想:難道那個魔鬼父親也有相似的胎記嗎?
立夏酸了鼻子,含淚說:“哇,你好幸運啊。我的父母沒有留下什麽印記給我。但是我知道他們愛我,這也就夠了。”
Miguel沒表示,繼續低頭擺弄玩具......
從他們家出來,穀雨和立夏都忍不住馬上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吐出胸中的鬱悶。
“走,帶你去吃飯吧。”穀雨說。
“好,吃什麽?”小吃貨立夏開心起來。
穀雨想了想,說:“唐人街有一間東南亞菜,挺有特色。”
“好!”
兩人興致勃勃開車去唐人街吃飯,點了印尼麵包、肉骨茶、娘惹魚、菠蘿炒飯,還有好吃的刨冰。立夏被辣得臉色紅撲撲的,拿著小銀勺挖刨冰吃。正吃著,她猛然回頭看向窗外。
“怎麽啦?”穀雨問,伸手幫立夏抹去腮邊的一粒冰珠。
“我怎麽老覺得有人在窗外看咱們呢?”立夏嘟囔道。
“哪裏?”穀雨警惕地問,隨即站起身來,拉開門查看。街道上都是來來往往的人,腳步匆匆,沒有什麽可疑的身影。
結了賬,兩人出門,牽著手在唐人街的人流裏漫步。天氣很好,暖洋洋的,沒有一點冬天的味道。走了一會兒,立夏又猛然回頭,這次,她看清了那個跟著他們的男人:個子不矮,麵容清瘦,穿了一件土黃色的夾克衫和黑色的變了形的牛仔褲,棕色老頭鞋。他單肩背著個包,手裏拿著一本免費的地產雜誌。
看見立夏回頭,那個男人站住了。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想上前,又想逃走。可是,他腳下生根,挪不動步子。
立夏攥了一下穀雨的手,自言自語道:“陸伯伯?”
陸一鴻就站在唐人街一間汙水橫流的魚鮮店的門口,呆呆地看著立夏。他欲言又止的臉比上次立夏在紐約見到他時顯得更蒼老了,但明亮了一些,坦然了一些。他應該也就五十幾歲吧?怎麽看起來比Uncle Frank還老呢?
“我媽和小姨的大學同學,在紐約遇見的那個。”立夏低聲對穀雨說,眼睛不離陸一鴻的身影,然後快速向他走去,又喊了一句:
“陸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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