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劉家昌、瓊瑤一起走的還有她。。。

都是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劉家昌走了，瓊瑤走了，還有我的陽子老師。。。

陽子是老師晚年在微信上用的網名，我不用她的真姓名，因為沒有經得她的同意寫她的故事。

陽子老師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當然對於華語世界來說肯定不如劉家昌和瓊瑤重要，但是她有著和他們一樣不平凡的人生，對於她教過的和愛戴她的眾多學生來說同樣是一個曾經璀璨的存在。

老師是12月5號晚上病逝的，肝硬化引發的腎衰竭，享年93歲，離她94歲的生日還有20天左右。老師從始至終腦子都十分清楚，耳聰目明, 聲音響亮，一如她年輕的時候。

見過陽子老師的人第一個印象一定是她的玲瓏。雖然個子很矮，但是身材比例完美，婀娜有致，加上麵龐精致，膚如凝脂，年輕的時候是個袖珍美人，老了以後被我們親切地稱為”美麗的小老太太“。

陽子老師是我初二時候的生物老師，也是我們的班主任。雖然這門生物課我從來沒學進去，但是作為她班上的班長，卻收獲了和她將近半個世紀的師生之誼。

那時初中還是就近入學，我上的中學在北海公園後門，小學整個年級一起上來的。雖然重新分了班，但我初中全班一半都是小學時的同班同學。小學從一年級開始我一直是他們的班長，升到中學被他們選為班長毫無懸念。

初二的時候還沒有正式恢複中考，學生沒有讀書的負擔，隻有當班幹部的學生比較忙。我還是團支書、校團委委員什麽的，所以幾乎成為學校每天放學回家最晚的一撥學生。學校到我家走過郭沫若故居所在的前海西街，然後再穿3條胡同、拐3個彎兒，溜達著差不多25分鍾到半個小時的路。冬天裏，很多時候我開完了學校的各種會或寫完了學校各處的黑板報都已是黑天，回想起來那時陽子老師是最常陪我走夜路回家的人。她家住在鼓樓後麵，離學校坐車不算遠，可走路就太遠了。我開始總說不用她送，但是她說不是特地送我，要順路去娘家看看。她娘家的確和我家之間隻差一條胡同，所以我也就一直享受著她的順便。

陽子老師不單單對我好，她對所有的學生都特別好，男生女生都非常愛她。那時候還沒有分重點學校，班上什麽孩子都有，很多搗蛋鬼。生物課更是學生可以折騰的課程，連我這樣的都沒學進去，別說那些搗蛋的。可是陽子老師就是有一種特別能降龍伏虎的魅力！她小臉長得鼓鼓的，臉上鑲嵌著一對月牙般的笑眼。大概她的小巧讓男孩子有一種保護欲，所以很少有人在她的班上搗蛋。平時她總是和顏悅色，可要是誰真的惹她生氣了，她的眼睛彎月變滿月，小身體裏爆發出一聲大吼：誰這麽討厭？馬上，教室裏就會一片寂靜。

陽子老師還是個特別“護犢子“的老師，如果我們班上的哪個調皮鬼被別的老師抓到受罰，她總會千方百計地去把他們保下來，拉回自己的班上教訓。因為陽子老師和藹可親，所以孩子們不敢和父母或別的老師說的話也都去找她說。

我第一次和她說心裏話就是因為收到了男生的紙條，不知所措上交給了她。陽子老師當時沒有說什麽，過了一陣子她在一次送我回家的路上和我說：她找那個寫條的男生聊過了, 那個男生是真心的。他讀書多，比較早熟, 如果我還不能理解這樣的情緒，可以不理他或者婉言謝絕，但是不要隨便亂講，這樣會傷害到他的。。。

老師並沒有和那個男生說我把他寫的東西上交了，隻是說看他最近好像有心事。沒想到那個素來寡言的男生直接就和老師坦白了。老師後來找了個機會帶我倆去看了場電影，當麵把事情說開了。從此我和他的關係變得友好，老師也成為他在班上唯一無話不談的朋友。盡管出國以後我都沒再見過那個男生，但是從老師那裏還能聽到他的消息，說明他和老師也一直保持聯係。

關於陽子老師自己的故事，我不想寫太多，寫起來至少要一個中篇。但是如果這裏不提她的婚姻生活不如意，很多人會不理解一個有5個兒女的母親，為什麽天天泡在學校，早來晚走？陽子老師的5個兒女和她都很親，小女兒比我們低兩級，從我們上初三開始她就每天帶在身邊和她一起上下班。低我一級還有她的侄女，陽子老師大弟弟突發急病去世後，為了減輕弟媳的負擔，也為了孩子能受到更好的教育，老師把他的女兒接來家中照顧。

初三畢業中考我考上了市重點，離開了陽子老師。但之後老師仍在路過我家時來看我, 我周末閑了也會去找她聊天。有一次去她家裏拜訪，驚訝地發現她家那兩間屋的老房子竟然住了那麽多人。她的兩個兒子和大女兒雖然都搬出去了，但剛結婚的大兒子住在家裏占了一間房，另一間是客廳、飯廳兼主臥室，一張加長的大床占了幾乎整個屋子，邊上還擠著張單人床，來人都隻能坐在床上。她解釋說，她和小女兒、侄女睡在大床上，老公沒地方睡被迫去上夜班。一張小床誰來誰用，現在住著她臨時收留的學生——她現在班上的一個女孩子。那孩子因為叛逆期和父母反目離家出走，在外麵交了男朋友。她學舞蹈，每天晚上要有人接送她上舞蹈課。為了不荒廢孩子的愛好，老師主動承擔了放學後接送她去舞蹈學校的義務，作為交換條件她不能和男朋友在外麵過夜，晚上住在老師家裏。。。

這幾日，我看到微信上很多紀念陽子老師的學生留言稱她為“老媽“，對於她關愛過的許多學生，她的確好似母親又勝似母親。

出國以後我每次回國都去看她。她退休後在遠郊買了一個一居室的小公寓，終於脫離了委屈了一輩子的婚姻，搬出去獨居。那以後再見到她的時候發現她好像變了個人，返老還童一般——

以前她衣著素淨，白的、藍的、灰的衣服偏多。我記得第一次見到老師走進教室時穿的是一件雙排扣的哢嘰布藍製服上衣，已經洗得發白。那時四十多歲的老師麵龐仍然靚麗，羊脂玉一般的肌膚放著光，天生有些彎曲的齊耳短發已呈花白，整個人看起來純淨知性。而現在看到這個年過七旬的小老太太，身上穿得姹紫嫣紅，一頭雪白如雲的羊毛卷像皇冠一樣襯著她著笑魘如花的麵頰，眼睛比以前笑得更彎、更亮，神情還顯得十分俏皮。。。“老師這是瘋了“？我問她的兒子。

她家老二和我很熟，調侃地說：可不是瘋了，拜你所賜！你真是你老師的好徒兒，我們哥幾個輪著教她使電腦上網都教不會，你來了三句兩句就把她教明白了。這下可好，她不但上網追劇，還追起了韓星，加入了某位韓星的俱樂部，都追去韓國了。其他的學生也和你一樣不省油，聽說她追星，有的給他買了iPad提供方便，有的給她買去韓國的頭等艙機票，有的送她最輕便時尚的香秀麗拉杆行李箱；每次坐飛機都有機場工作的學生一路送上去，每次出國都有追星網友一路陪同。你老師花了所有退休金置辦最時尚的衣服，買不同款式的名牌太陽鏡，她是追星族裏年紀最大的，她追的明星反過來追她，每次見麵會都點著名與她合影。。。

聽了他兒子的調侃我簡直對陽子老師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師是要把失去的青春一打盹兒補回來！人家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或帶孫子或享清福，她卻整整“瘋了”二十年。除了每年去追星，她還應學生的邀請去過德國、加拿大，應網友邀請遊遍了新馬泰。她83歲那年我把她請來墨爾本家裏住了兩個星期。。。

除了她的生物課我沒學好，陽子老師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做老師，做人，做女人，做老人，做美麗的、至情至性的老女人。。。

陽子老師是回民，死後24小時就要入殮，我沒能趕回去。她的家人後來告訴我，盡管時間非常倉促，還是有很多過去的學生趕到了北京的回民公墓送她，收到了一屋子的花，姹紫嫣紅，一如她綻放過的生命。

這裏撿一首劉家昌作曲，瓊瑤作詞的《月滿西樓》為陽子老師送行，也送劉家昌和瓊瑤。祝他們一路走好，天堂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