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江一角
【一世人】(20) 鍾表九與父親的勞力士表
有一千多年曆史的涵江是一個臨海水鎮。鎮不大，但“五髒俱全”，各行各業基本都是“老字號”。
除了醬油作坊，桂圓幹作坊，肥皂作坊，糕餅作坊，製作枇杷荔枝等當地水果的罐頭廠，釀酒廠等大的行業外，布行，魚行，米行，金行等專業戶，裁縫，鞋匠，打鐵匠，打銀匠，鍾表匠等個體手藝人的店鋪遍布涵江大街小巷。。
涵江不大，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鄰裏，誰都知道誰， 更是知道誰誰家做什麽的，誰誰誰的手藝最好。。
涵江有很多修理手表的鍾表人。多到很多鍾表人一起在涵江著名的三角埕地段租了一個大店麵，集中營業，名“涵江鍾表修理行”，有點類似於現在古董一條街，小吃一條街的概念。
在三角埕的“鍾表修理行”裏，手藝最好的是一個叫阿九的男師傅。他不僅能修國內任何型號款式的表，而且特別擅長修理那種“疑難雜症”的表， 故得“鍾表九”大名。
“鍾表九”大個微胖，性情溫和，他從事鍾表修理幾十年，培養了很多徒弟，其中包括在自家門店開業的大女兒阿珍。
60年代我外公第一次從新加坡回涵江探親時，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情動瞬間，摘下自己手腕上戴的那塊限量版勞力士表，二話不說一手送給父親。父親如獲至寶，非常喜歡，尤其喜歡它的精準度，勞力士手表的點鍾及分秒與北京標準時間沒有一秒的誤差！
這讓父親很是自豪，有了莫名的優越感，因親朋好友常常把父親勞力士表的鍾點作為“標準時”來調對自己的表，特別是秒針。。父親的勞力士表因此而聞名涵江“表界”和朋友圈。
連“鍾表九”也與父親校對過時間，以父親的勞力士為標準！
一晃好多年過去，勞力士的秒針開始有點“叛逆”了，它會慢幾乎一秒的時間，就是到整點時， 秒針不與大針完美重疊，總是矜持地與大針保持那麽一丟丟的微距離。
這讓父親很鬱悶，勞力士限量版手表啊，怎麽可能有誤差，哪怕隻是秒差！
雖然那秒差別人根本看不出來， 也不會在意，可耿耿於懷的父親還是把它交到阿九手中，希望他的巧手能“撥秒反正”。
第一次接觸限量版勞力士表的“鍾表九”，戴上獨眼放大鏡，很認真細心地研究了一下，最後他不無遺憾地告訴父親，他無法給父親撥秒針，因為他沒有相應的工具打開表殼。。。
父親很失望，如果“鍾表九”都無能為力，那涵江就沒有誰可以有此能力了！
70年代，外公帶著小老婆回國治療他的病，在廣州及上海二地醫治無效後，回到涵江度過他生命的最後時光。。
外公去世後， 在小老婆即將離開涵江回新加坡前，父親鄭重其事地摘下手腕上的勞力士交到小嶽母手中，拜托她帶回新加坡找能修勞力士表的鍾表店解決秒差這一無關緊要，但又至關重要的問題。
小嶽母離開了，勞力士隨之一去不複返！
因為小嶽母再也沒有把勞力士還給父親。她再次回到涵江時，給了父親一隻好看的新式電子表，說父親的那個表太破舊了，不值得修理。。
1999年底，老板被公司從美國派去新加坡當director，公司給我們租了一套近3000英尺，4臥4衛很寬敞的高層大公寓，我便把我父母及弟弟全接到新加坡團聚，也讓在新加坡出生長大的母親舊地重遊。。
在新加坡期間，父母與小嶽母他們也相見相聚了，叫我父親目瞪口呆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塊勞力士限量版手表竟赫然戴在小嶽母養子的手腕上！
父親瞥著那勞力士，欲言又止，他好幾次想提及那“破舊”的勞力士，尤其想問那秒差到底修好了沒？
但父親最終沒有開口，真正的無語！
“鍾表九”知道後，也替父親惋惜，說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那麽糾結秒差而將那麽名貴的表“送”出去。。
父親對秒差的執念最後變成眼睜睜看著它變成他人手表的毫無懸念， 不管是大針走瘸了，還是秒針“犧牲”了，都已和父親沒半毛錢關係啦。。。
2006年父親去世前，還會提起他的勞力士，提起那秒差，提起對什麽表都能“手到病除”，唯獨拿勞力士無可奈何的“鍾表九”。。。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