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心靈的語言(一)

從上海到西雅圖,從新聞采訪到中文教育,唯一不變的是對文學的熱愛。愛讀中英文好書,愛聽古典音樂,愛看驚心動魄的影視劇,愛美食,愛烹飪,這一切都融入筆端,和同人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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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位老師,你怎樣治愈孩子受傷的心靈?用無盡的關愛和溫柔的言語。用無窮的信心和耐心的等待。而作為一名在黑暗中的孩子,他怎樣才能一步步從自己的繭子中走出來?我要講一名學生用語言展開自由的翅膀,獲得一定程度上的自愈的故事。

2022年秋季學期伊始,我的線上課堂來了一個特殊的學生,喬什。第一節即時課是老師向大家介紹自己和中文課程,並請學生們自我介紹。其他幾個在我們公司開辦的網校裏學習的學生都很活躍,隻有喬什,自始至終關著他的鏡頭,不出聲。後來,一位友好的同學在文字聊天中跟他打了一下招呼,他也就是“嗨”了一聲回複,再無多話。

等到過了幾天,我的線上答疑解惑時間來了。讓我驚奇的是,喬什來了,而且幾乎是踩著點兒來的。“你好,喬什!”我輕輕地問候了他一句,沒想到他回答得挺好:“你好!”哇,原來他是有一點兒基礎的學生啊。“你可以打開鏡頭嗎?朱老師想看看你。”這時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因為技術問題不願意出鏡,而可能是害羞而已,可能我還要多做做他的工作他才能一露真容。

沒想到,他馬上打開了鏡頭。這個孩子一個大大的腦袋,戴著一副看上去很深度數的眼鏡,他衝我咧嘴一笑,露出了上牙齦。我馬上注意到兩點:首先,他是個亞洲孩子,雖然有個標準的美國人的英語名字。還有,他的身體不斷在晃動,腦袋也不停搖來搖去的。“謝謝你,喬什!”我想我首先得獲得他的信任,“我是中國人--你是哪裏人?”前麵他似乎聽得懂,問題他不是很明白,我用英語重新問了一遍,他馬上告訴我,他是美國人,但是他是被父母領養的,他來自中國廣西,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我吃了一驚,這麽坦誠的孩子我不大遇到,他似乎說話直來直去,沒有委婉表達的習慣。我們複習了一下打招呼,他有問有答,煞有其事,但是還是動個不停,有時急了還會說話磕磕巴巴。但是他非常好奇,特別想要看我的貓。我把我的一直叫辛迪的“燕尾服貓(胸口和爪子是白色的黑背貓)”放在鏡頭前給他看看,辛迪“唔”了一聲,似乎在打招呼。喬什一下子興奮極了,張大了嘴,發出激動不已的喘息聲,然後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啊--”。這時,我憑著十幾年從事網上教育的經驗,幾乎可以斷定,這個孩子明顯比同齡人發展得慢,應該有特殊教育計劃。

我接觸過不少有發展問題的學生,記得上個學期,在一次小學的即時課堂內,一個小男孩興奮得以至脫去了T恤,而另一次,一個小姑娘不斷尖叫,和這些孩子的課堂管理問題比起來,喬什真的是很溫和。

很快,一個小時的師生問答時間到了,我跟喬什道再見,誰知道他怎麽都不願意走。最後我不得不給他發了張貓的照片,他才讓我關閉課堂。

我的另一個會議結束後,我馬上調出了喬什的檔案。讓我失望的是,檔案裏根本沒有提到特殊教育計劃等,因為他不是通過學校報名的。幸好,我有他母親的手機號碼,我試著發了個短信:“你好,能跟你談談喬什嗎?”她很快回複了:“我現在稍忙,能等下回你的師生互動時間來嗎?”我連忙答應。

很快,第二個星期即時課堂的時間到了。其他學生積極發言,喬什將自己藏在鏡頭後麵,難得與他們互動。有很多問題,其實在上周的演練中我們已經提到,我很想鼓勵他至少回答一些問題,但是他除了用英語和一個特別熱情的女孩子在聊天室裏打個招呼,還是沉默不語。

這個星期的師生問答時間,他又準時來了。因為暫時還沒有別的學生來,我先表揚了他,因為出乎我的意料,我查了一下他的網上成績單,計算機批的小測驗幾乎都是滿分。他非常高興,以至於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倒豆子似的分享他的經驗--“老師,我學了單詞都寫下來。我把語法也寫了。文化課我也記筆記。然後我看筆記考試,所以都是滿分。”我心裏咯噔一下,這下麻煩了!我們對學生的基本要求就是考試必須是閉卷考試,不能看打印出來的生詞表或者語法、文化課講義,否則就是作弊。喬什這樣怎麽辦呢?他明明沒有特殊教育計劃,我在原則上是不能網開一麵的。

這時,喬什的媽媽瓊來了。她是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美國婦女,頭發已經半花白,看上去很和藹,也很有修養。瓊輕輕地對喬什說:“你到外麵去散散步,好不好?”喬什頓時牛脾氣發作了:“我不要!為什麽?為什麽我不能在這裏聽?”我和他的母親一起安慰他。瓊說:“我們大人間隨便聊聊天,可以嗎?”我對他說:“喬什,學校也會有教師和家長會議,是不是?”沒想到喬什更生氣了:“我不去學校!我不去學校!他們都霸淩(bully)我。”還是瓊好樣的,往身後打了個手勢,一個看來和喬什年紀差不多的男孩走過來,在喬什耳邊說了什麽,喬什就和那個男孩開開心心離開了。

瓊看著我,欲語又止。最後才開口:“實話實說吧,喬什是不大可能拿到高中文憑的。他有自閉症,還在接受語言矯正,現在又增加了智力的問題,所以我們讓他測試用筆記。他修這門課,不是為了學分。”我覺得這是個好時機,馬上問了喬什是否有特殊教育計劃。這時,瓊又歎了口氣,她告訴我,喬什是他們領養的好幾個孩子之一,他們領養時就知道他可能有腦部發育不健全的可能,或者有自閉症的傾向,但是在廣西的孤兒院,喬什無助的、懇求的看著他們的眼神打動了他們。來到家裏後,喬什很多地方進步很快,他們後來送他進了學校,那時他是有特殊教育計劃的。

“那現在呢?”我追問,“你能把計劃上交一份給我們公司嗎?這樣我就可以根據他的計劃調整他的學習提綱和考試要求。”“可是喬什現在是在家接受教育了啊,所以他越發不大可能通過高中畢業資格考試了。”瓊說了幾件讓我深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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