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又風趣的爺爺

         我出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很多傳奇人物總是有傳奇的出生，我不是傳奇人物，自然出生時沒有滿室的異香，更沒有什麽神仙造訪我媽媽，乖乖地在媽媽的肚子裏足足地呆了十個月。在我出生的當天，也是一年中最平淡、又最炎熱的季節。當時我媽媽正在大隊部的辦公室裏開會，她是村裏的婦女主任。媽媽說我不顧場合地在她的肚子裏瞎折騰，也許是我嫌媽媽的肚子太小，手腳伸展不開，打算從媽媽的肚子裏跑出來，應該是不會從媽媽的嘴裏嘔出來的吧。要是我知道自己後來，在人世間曆經那麽多的坎坷和磨難，就是打死我也不出娘胎。

         我媽媽姓餘，大名叫胭脂，當時她就坐在村委會辦公室靠牆邊的凳子上，媽媽說她的下腹往下墜著痛，便跟村長打聲招呼，右手撐著後腰，左手抱著大肚子，急急忙忙地往家趕。媽媽說那天的太陽如同一盆爐火般罩在她的頭頂，烤得她滿頭大汗，肚子又痛得她直不起腰，半路上再也走不動了，手扶著路邊的柳樹 “ 哼哼唧唧 ” 地呻吟。幸好被正在附近的棉地裏鋤草的嬸娘看見，驚叫起來，扔下手裏的鋤頭，和聞訊趕來的幾個婦女一起將我媽媽攙扶著回家。

          媽媽說她剛在床上躺下來，我就迫不及待地伸出頭來了，到底是在她身上哪裏跑岀來的，媽媽就是捂著不說。當時唬得我奶奶一疊聲地叫：“ 我的天老爺！我的天老爺！” 

          奶奶的一雙金蓮小腳，“ 咚咚 ” 響地在屋裏屋外來回奔波，一邊吩咐嬸娘幫忙快去叫村裏的接生婆，一邊急匆匆地奔向廚房燒開水。

         媽媽說接生婆還沒到呢，我就從她的身上掉下來了，但媽媽依然含含糊糊地省略了最重要的環節，沒有講我到底是從她身上那個角落裏掉出來的。媽媽說她剛喘口氣，低頭看我悶聲不響地軟綿綿地躺在她的懷裏，急得大哭起來。幸好接生婆及時趕到，左手抓著我雙腳倒提著，掄起粗糙的右手，在我粉紅的小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大概接生婆路遠心急，用力大了點，我當即 “ 哇 ！” 地一聲放聲大哭，媽媽卻說她聽了高興得直抹眼淚。

         我父親大名叫麥旺，是村裏的出納。父親聞訊從外麵趕回來，當他聽說是個女孩子，轉身徑直走到堂屋的祖宗牌位前作揖：謝天！謝地！謝祖宗！一兒一女剛好湊成一個好字呀，知足了！知足了！

         隻是我剛出生的時候模樣很醜，全身粉紅色，兩眼眯著，小臉皺巴巴的像個老太太，還總是哇哇地啼哭，但我媽媽卻喜歡得不得了，自己花籃裏的花兒香啊。媽媽趕緊地喊我父親：“ 快去把家裏賣菜的秤拿過來，稱下女兒的體重。”

         我爺爺也聞訊從菜園裏匆匆地趕回來，當他老人家聽說添了個孫女，看都不看我一眼。爺爺站在堂屋裏，低頭掐指一算，驚訝地發現我是紅沙日出生。爺爺唉聲歎氣地對我父親說：“ 這女娃子八字命不好，生不逢時，將來會在人世上遭很多罪呀！” 

         爺爺他老人家已經有了比我大三歲的孫兒佳玉，見我父親滿不在乎的樣子，轉身便跟我奶奶小聲地嘀咕道：“ 不操閑心了。反正女娃都是替別人家養的。 ” 爺爺已經替別人家養大了一個女娃，他老人家喜歡多子多孫。

        奶奶向來是跟爺爺唱反調，當即黑著臉，黑亮的眼睛對爺爺一瞪，生氣地說：“ 沒人養女娃，看你吃什麽？穿什麽？”

        爺爺聽了，驚覺自己一不小心地說漏嘴，得罪了老祖宗，趕緊走後門溜了。之後爺爺背著雙手往村東頭轉了一圈，回來時，在大門口碰到他心愛的長孫，立刻彎下腰，拉著孫兒的小手，滿臉笑容地說：“ 玉兒！爺爺帶你去村裏的小賣部買糖果吃。好不好？” 

        媽媽說我哥哥小時候長得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奶奶也說我哥哥長得和我父親小時候一模一樣。又白又胖、機靈乖巧的哥哥是爺爺的心頭肉，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後來我長大了，將我父親年輕時的照片與哥哥比，倆人確實長得很像，都很英俊。

         此時，哥哥嘟著小嘴說要去找媽媽。 爺爺馬上蹲下來，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粉紅色的桃子，在上衣襟上連擦了幾下。哥哥伸手接過桃子，走到爺爺的背後，趴在他老人家的背上，胖乎乎的兩個手臂摟著爺爺的脖子。爺爺個子矮，離地不高，卻也費了不少力氣才站起來，背著孫兒興衝衝地往村南邊的小賣部去了。

        哥哥奶聲奶氣地問：“ 爺爺！今天我們還去菜園子裏摘香瓜吃嗎？” 

        爺爺心裏有事，等會他還得回去哄老祖宗呢，要不晩飯就沒著落了。因此頭也不回地回答說：“ 乖玉兒！明天吧。” 

        小賣部在村裏的南邊，離我家不遠，大約半裏路吧，走村南邊的墳場小路，再穿過一大片的棉田就到了。小賣部在大隊部的隔壁，裏麵賣的都是農家的油鹽醬醋，煙酒和針頭線腦。那時候一分錢能難倒一個莊稼漢，可爺爺卻花了一毛錢買了一大把花花綠綠的水果糖，給了孫兒一粒糖，剩下的都藏在口袋裏，預備著以後的晩上哄孫兒在他腳後跟睡覺。爺爺又買了半斤紅糖，牛皮紙包著放在另一個口袋裏，那是回去哄老祖宗的。

         爺爺從不在小賣部買任何煙，他自己在村南祖墳山邊的荒坡上，種了巴掌大一塊地的煙葉，綠油油的巨大的煙葉都能當傘用。爺爺將還是綠色的煙葉割下來，倒掛在屋簷下涼幹後，然後用麻繩將疊在一起的枯黃色的煙葉，結結實實的捆成一紮，放在長板凳上的末端，左膝跪在煙葉上，用快刀一點點地將煙葉切成細絲，然後放在布袋裏存起來。

         冬天沒事的時候，爺爺就坐在大門前，一邊曬太陽，一邊在旱煙窩裏按上煙葉，旱煙杆上吊著雞蛋大的煙袋。爺爺用麻杆上的火星點燃煙窩裏的煙，然後 “ 叭！ ” 地一下深深地吸了口，從煙鬥裏冒出細長的藍色煙霧，隨著不間斷的 “ 吧嗒！吧嗒 ！” 地響聲，淡淡地煙霧不斷地從爺爺的鼻孔裏冒出來，爺爺臉上的皺紋頓時舒展開來，樣子看上去很像老神仙。

        奶奶路過大門口時，對爺爺說：“ 一天到晚的抽煙，會慢慢地抽死你的！”      

        “ 我不急著死。” 爺爺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奶奶氣得跺小腳，拉著臉走進屋裏去了。

         爺爺的個子瘦小，村裏壞心眼的人背後取笑我爺爺：“ 麥家老頭啊？一個籮筐裏，可裝兩個麥老頭子。”

         此話後來不知怎麽的就傳到我爺爺的耳朵裏，他老人家聽了，一點兒也不生氣，心平氣和地對我奶奶說：“ 人又不是豬，個頭越大越值錢。”

          說到錢，媽媽就忍不住笑起來，她說：“ 你爺爺曾經將我們家院子裏的青蘋果摘下一籃子，拿到附近農場的菜市場賣。俗話說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你爺爺擔心顧客不相信自己說的好話，就將青蘋果免費贈送，讓顧客先吃後買。後來你爺爺空著籃子早早就回家了，錢卻是一分都沒有賺回來，他老人家把蘋果都送人啦。把你奶奶氣得哭笑不得，再也不讓你爺爺上街賣東西了。”

         還有這樣的事？第二天早上，我就迫不及待地問爺爺：“ 你真的賣過蘋果？”

         爺爺笑嗬嗬地回答道：“ 賣過。蘋果都賒出去啦！我至今都沒空去收帳哩。”

         我似信非信地看著爺爺。如今想起來，以為爺爺是在積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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