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個人電腦開始可以使用互聯網，無疑是給傳統的社會生活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覺空間，這一空間幾乎是無約束的，隻要不公然觸犯法律。
我工作的部門那時也給每位雇員配發了一台手提電腦，規定隻能用於我們工作範圍，並且說明電腦的所有記錄數據都將被被視同為政府財產，換一句話說，是這台電腦中無個人隱私可言。那時的控製軟件還沒發展得像現在那麽有檔次，使用手提電腦上網還是很大程度上靠個人的自我修煉。上班時偶爾看新聞八卦，炒股票，發私人電郵都會有，但別離譜了，也別讓人瞄到嘍。後來的部門網絡控製是到了隻要打一個“.com”的網址和試著進一個個人電子郵箱就馬上跳出一個帶威脅語氣的警告，告訴操作者很可能會有吃不了兜著走的風險。說明一下，那時的手機剛開始問世，還是很原始的僅限於通話功能，遠未進化到“智能”的階段，當然也到不了人手一部的程度。我是孤陋寡聞，那時還真沒見過美國人拎著像塊板磚似的“大哥大”。所以能用手提電腦隨時隨地上網當時是一種優勢工具。
這扯出一個故事。
同事中有一個叫R的五十多歲的猶太單身漢，已經在同一部門工作了二，三十年。平時沉默寡言，獨來獨往。衣服看起來穿得有日子了，領口袖邊都發白起毛了。偶爾戴的領帶都是深色的，近看上麵散布著一些可能是陳年湯汁濺上的斑點。手表是$9.99的卡西歐（CASIO），就是那種中國80年代末常見從台灣走私來的電子表。皮鞋是沒有光澤的，鞋跟磨到明顯地塌向外側，使人好奇的是他能若無其事地行走。有回聊天說起他家既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腦，而那時的286，386以及後來的486桌上電腦已經是普通的家庭配備。其實R的收入可以讓人過得很體麵，隻是他的生性有點像傳說中的貔貅，大概率是隻進不出，寧省勿用。
R應該快退休了，一天忽傳他被開除了。有點詫異這怎麽回事。
原來R自從拿到手提電腦後，一輩子單身的生涯驟變，他發現網上有那麽多姿多彩的地方可流連可享受，還不必掏錢。最難得是有那麽多天姿國色美女毫不掩飾地讓他知道什麽叫銷魂，因此他對某類網站更是情有獨鍾，焚膏繼晷地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探索其中。平心而論，那也隻是個人愛好而已，在注重隱私的社會也沒什麽可非議的。可是他新的癖好是要借助公家的手提電腦來滿足的，而且上班時間讓人看見也在忙這活。這事就大了，直接違反規定了，而且網絡管理輕而易舉就可以搜出所有他的歡樂時間和進不同網站的記錄。
因此一開始是“組織”找他口頭談話，依然故我。接下來是書麵警告，一種標準的官式行文，是“訓誡”的早期英文版。R還是套用那句文革時的老話“死不改悔”，而且讓人抓到把柄。R好像吃錯藥，癮頭挺大，繼續用那台電腦追求他的幸福時光。這下升級了，官方在律師和工會代表的見證下攤出他繼續作下去可能麵臨的最後懲罰手段。R的性格有點中國足球的特色，屢戰屢敗，絕不言退。結果就是我們最終知道的傳言，那已經是在他離開之後的事了。
順帶說說，我們工作的部門不輕易可以炒人，到R的分頭上這種事極少。被開除的一個很直接的結果是取消退休金和福利。實際上美國政府雇員在工作時收入多半是在同類工作的社會平均水平左右，沒有很大的吸引力。但卻有比較優厚的退休金和醫療保險，往往在退休後固定收入並不會跌落甚至會有增長。R的事是因小失大了，幾十年工齡積累的福利在開除後就蕩然無存。
錄一段同事間關於R的對話：A評說那麽大的癮頭何不自己買台電腦在家看個爽，B熟悉R的為人，遂作一點睛之筆，他不想掏自己的錢。
據我所知美國是沒有人知道貔貅的傳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