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方勵之教授和管惟炎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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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大瞬間】特刊 |《我們心中的科大》--建校60周年慶
作者:唐鷹 808

懷念方勵之教授

方勵之先生很意外的走了,雖然他已經76 歲,但近年大家都長壽,活個80,90 的很多。但他算是“好死”,死前一刻還和同事在視頻上商量開學術會議的事情,忽然咳嗽一聲便仙去了。

母親生前說話很直接,有朋友意外過世時,別人大多深切哀悼問候,她卻很詳細詢問死的過程,比如有朋友的親人說是睡覺時就去了沒醒過來,事先毫無征兆等,她便一臉羨慕地說:“死得真好”。我們在一旁都很尷尬……按母親標準,方老師死得算是特別好的,他生前還一直在做自己熱愛的科學。

以前同學都紛紛懷念起方老師當年給我們上課時的故事:比如方當年開‘相對論’講座說到中國古代很早就有相對論概念,還引用了這段古文:“地恒動不止,而人不知,如坐閉牖舟中,舟行而人不覺也。”還有交警開罰單的故事,闖紅燈的司機不認賬,說燈是綠的。科學家告警察:罰他超速。講Maxwell 方程式,總是說邊界條件一定,解就唯一了,用以諷刺當時的時政。

當時物理係、近代物理係還有地球物理專業在約有一百五六十人的大教室一起上量子力學的大課。記得他在一堂物理課上問為什麽月亮地球是圓的而不是支棱八翹?地球上山最高也就是八千多米?原因是碳之間的作用力隻能夠允許這麽高。當天課後作業就是寫方程證明此論點。

我那時上課就聽個熱鬧,但量子物理基本沒學懂。方老師是天生的演講天才,站在那裏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加上北京口音且聲音渾厚,十分有煽動力。幸好他長得沒什麽特別吸引人之處,否則肯定是女生殺手一枚。李淑嫻那時幾乎每堂課都坐後麵聽,現在想來除了崇拜夫君,恐怕也有防患於未然之意。方老師來美後有一年老公去亞利桑那看他,他還問起老公“你妻子是那時那個高瘦的女生嗎?”

方老師有兩個兒子,他們夫婦尤其喜歡小兒子。他們在北京時那段艱難的日子裏,小兒子的樂天和體貼給了他們很多慰籍。後來他也來到美國學業有成,但就在新婚前夜被大卡車撞死。我根本無法想象方老師夫婦的悲傷,他這之後曾去羅馬探尋宗教也不知得到了什麽解答。聽到方老師的死訊時感覺他的肉體或許隨著他愛兒猝死的心一起飛升,所以並不特別傷心。

讓我十分動感情的是方老師聽到管惟炎老師2003 年在台灣意外去世時,2005 年特地寫了篇文章悼念他。

懷念管維炎校長

兩年前在新聞裏聽到管惟炎老師在台灣新竹遇車禍身亡的消息,難過了好幾天。其實我和管老師相識的時間前後隻有半年,但恰好是在64 民運前後。管老師是個傳奇人物,看遍中國革命曆史,如果有哪位真能稱得上又紅又專的,大概隻有管老師了。

管老師14 歲就從蘇北參加革命,幹過地下黨,南征北戰打到東北。50 年代留蘇,師從彼得·卡皮查(1978 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學物理,搞低溫超導。做得極有成績,當選為“學部委員”。

認識管老師是因為我們讀書時認識的一位和我們交往密切的大姐。大姐的父親曾經作過周恩來辦公室主任(或秘書主任?)。大姐是個人物,文革時曾因為反江青坐過監獄, 特神,愛侃,愛做菜。一到周末就帶著雞、肉、菜,風風火火衝到我們家,一麵動手做菜,一麵和我們神侃。

89 年的某個周末,她又衝來,還帶來了管老師。在那之後的半年,幾乎每個周末我們4 個人都在我家吃喝吹牛。管老師講過他當紅小鬼的故事,大多時候是我們兩人一撥爭論逗嘴。

管老師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而大姐後來對馬克思主義比較持反對態度。一般是左傾溫和派的我和管老師一邊,與右傾激進派的大姐及我LG 捉對撕殺爭論不休。管老師頭腦和邏輯很清晰常三繞兩繞就把大姐繞進自相矛盾的死胡同。可惜很多具體對話我都記不清了。

大姐是學生物的,做飯做菜象作實驗似的很程序化,堅持一定要加一定成分、一定數量。比如煮米飯加水一定要比米的高度高一寸半的樣子,絕對不能有所誤差。

管老師問:“要是半鍋米呢?”大姐說:“一寸半高的水!”
又問:“大半鍋呢?”
大姐答:“也是一寸半高的水。”
“絕無例外?”
“無論多少米,永遠是多出一寸半高的水!”
管老師開始微笑:“那我隻放一粒米呢?”
我們都大笑起來,大姐臉漲的通紅....

認識管老師的時候正值低溫超導是大熱門(他就是受朱經武實驗室的邀請才來美國的),我自然對低溫超導比較好奇,於是請教管老師。

管老師很大而化之地解釋:“搞超導和炒菜很像,把不同的金屬以不同的份量放在一起,找一口大鍋炒一炒,運氣好的就會炒出好吃的。”

我一直相信管老師臨到死骨子裏仍是個馬克思主義者。他被迫流放海外,一是機緣,二是他為人善良正直。在所謂的“異見人士”裏,我還見過陳一谘、方勵之。他們三人十分不同。

方勵之教授從來不是個政治人物,以我的觀點他一直是一位有良知有激情的科學家,但在政治上其實沒什麽經驗,他做什麽事隻憑自己問心無愧,一般不大瞻前顧後。

陳一谘老師則經驗比較豐富,在重大問題上的觀點或表態即立場鮮明又無可挑剔。很少得罪人,比較受尊重。管老師則是我僅見的政治上敏銳,頭腦清晰,為人剛正的人物。

現如今在海外“民運分子”這個稱呼已經飽受汙染,成了招人謾罵的貶義詞了。我從沒把管老師歸類成“民運分子”,這倒並不是為此原因。雖然管老師在對科大學潮的理解和支持成為最終引發6.4 學潮的一連串導火索的一環,可他從很早就看清了海外幾個主要民運團體的本質,從沒介入其中。當嚴家祺、封從德、吾爾凱希等人逃到法國後,管老師飛去了法國,是大姐送他上的飛機。回來後他說見了他們但覺得很失望,一直搖頭並歎息良久。

方勵之被獲準離開北京後,管老師專程火速去見了方教授,和他長談很久。大約是告訴他海外民運的現狀,勸他“清者自清”。方教授果然聽從了管老師的勸誡,據說嚴家祺曾聲淚俱下地請求方勵之擔綱整合海外七零八散的民運組織:海外民運大船一定要由您來掌舵”,等等。方勵之也沒有答應。

管老師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就是開玩笑時表情也很嚴肅,但他和我們聊天爭論時看著我們的眼神總是很慈祥。世界上有些人,你和他/她就算相識一生甚至血緣相親,他們死了後也可能並不感到悲傷遺憾;而有另一些人你和他們的交往雖然隻像燦爛的流星劃過夜空那麽短暫,可他們的消逝卻能在你心中也刻下一道傷痕,使你每當想起他們時總是要禁不住心痛鼻酸……

祝管老師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幸福快樂……

現在方老師也去了,他們兩人可以一起聊天,他們肯定不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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