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不肯離去

冬天不肯離去 

今天我又見鬼了。 

我婆婆三月五日生病了，現在也沒有好。婆婆一生病，愛人的大哥指揮，大家輪流去看望婆婆，爭取每天有一個家庭成員去看她。醫生也說了，不要送醫院了，我們也做不了什麽了，好好照顧她，開始安排後事。後事當然是家中老大安排，不用我和愛人操心。 

照顧臨終病人是我的特長，可我偏偏沒機會照顧公婆。公公是個非常健康的人，去世時都沒有掉一顆牙齒，滿口原裝牙齒，非常罕見。他那天起不來床，就被送醫院了。他躺在醫院的床上，不疼不癢的，就是想睡覺。入院時，公公被連上儀器觀測心率血氧。剛剛出現異常，醫生護士快速跑到床邊，都來不及搶救，公公就走了。現在想想，公公有福，沒遭罪。婆婆現在住老人院，那裏有專業護工，不許家屬有任何操作的，隻能看著。 

臨終時，人最難受了，可以說生不如死。公公可能就在臨終時停留了幾秒鍾。可婆婆就很痛苦，她在這種狀態已經五十多天了，非常煎熬。今天，婆婆說，我想死，可我的兒子們卻要救我。愛人說，不是我們要救你，我們就是來看望你，也不能替你分擔你承受的病痛。婆婆說，我想死，你們不讓我死。愛人說，那你讓我們怎麽做？婆婆說，可以窒息死，注射死。我說，這不可以，政府不許的。 

婆婆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能回憶過去的很多小事情，她是一個奇跡。她說的這些死法，我還覺得符合婆婆性格。記得她80多歲時，她要園工給她重新栽樹牆。大哥說，媽媽，不要了，應該考慮存錢，住進養老院了。婆婆說，我才不需要那麽多錢，我隻需要一片毒藥。兒子們聽了，幹瞪眼。實際上，人到了最後時刻，說話力氣都沒有，根本沒有自殺能力。記得讀過一篇小說，主角剛知道自己患癌症後，就去買了一把手槍，說到最後太疼的時候，就自殺。結果到後來，他連槍都舉不起來，太虛弱了。 

臨終病人不可以吃很多，一般人不懂。正確的做法就是吃一點點流食。可是養老院的護工每天給婆婆喂飯，隻要婆婆吃，護工就很高興。結果，婆婆每天肚子非常疼。臨終病人身體各器官都失靈了，根本無法消化食物，吃進去的東西都堵在腸胃裏，極其痛苦，甚至拉稀。拉稀次數頻繁，護工就要勤換墊片。護工勞累抱怨，病人心存抱歉，沒有人獲益。可是，若要病人進入少量流食，家屬會焦慮，認為那是在虐待病人，餓死病人，很殘忍。真實情況是，給病人喂過多食物才是殘忍的。 

回家後，我跟愛人說起，婆婆提到起窒息死注射死的事情。愛人說，沒有，我沒聽見。我心想，我是不是白日做夢了？見鬼了？還是平行宇宙了？ 

今年的冬天也像我那頑強的婆婆一樣，持久。這都四月底了，昨天早上竟然地上有冰霜，就差六月雪了。除了日照時間長了，仍然是冬季氣溫，街上行人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我遲遲不能春耕，培育的秧苗還放在室內。 

我的工作是一周忙，一周閑，交替進行，這樣對我比較合適。上周就很忙，可是我幹活效率還蠻高，不覺得怎樣累。有一個客戶在我幹活時，他就坐在那裏等。我發現，他已經把他的家打掃得很幹淨了。結果，他是有安排的。他盯著我問：你 IT 技術怎麽樣？我說比一般人好。他說他在上網申請新護照，他不知道如何上傳照片。我於是用他手機給他照了一張像，編輯成被要求的亮度和尺寸，上傳到網上的申請表格裏。我發現，他學得很快，思路很清晰。他已經88歲了。 

很多人怕老，想著養老，不願意老去。但我們都知道誰也不能逃避老去，但所有人都能不老。在我照顧的很多老人中，他們都是我的榜樣，他們能活得老來自在，我也應該可以。我說的這個老頭兒，他上下樓都是跑步的，步伐有力。這些健康老人有以下共同特點： 

1，總是微笑； 

2，脾氣特別好； 

3，從來不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