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愚人

溪邊愚人 名博

這是我認為最有利於亞裔的藤校招生方式,也最公平

溪邊愚人 (2023-07-18 16:14:22) 評論 (21)

不久前,我以《哈佛教授建議:藤校招生改為抽獎》為題,介紹了哈佛政治哲學教授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J. Sandel)對藤校招生提出的一個建議——抽獎。今天還想繼續這個話題,為這種招生方式鼓與呼。

簡單來說,桑德爾建議抽獎的理由是,既然大學也承認限於學校資源,很多合格的學生沒能被錄取,而大學對眾多申請人又不可能一看一個準,更公平的方式是在合格的人選中用抽獎方式決定錄取誰。

而桑德爾的這個建議,讓我聯想到藝術界很早就采用的“盲選”(blind auditions)。


越戰紀念碑之“盲選”

“如果不是匿名,我會被選中嗎?”

1980年,越南退伍軍人紀念基金會(VVMF)決定通過全國設計競賽來選擇越戰退伍軍人紀念碑的設計。獲獎的設計人將得到2萬美金。該競賽對所有18歲以上的美國人開放,截至1980年底,有2,573名個人和團隊報名參加競賽,至1981年3月30日截止日期,共收到1,421件設計。

一個由8位國際知名藝術家和設計師組成的評審團對每一件作品進行匿名評審。初審後隻剩下232個候選作品,再次篩選後有39個作品進入決賽。最後,編號為1026的參賽作品脫穎而出,成為獲獎作品。評審委員會稱該作品是一個“極具表達的空間,地球、天空和被記住的名字,以簡潔的方式相遇,包含了適於所有人的信息。”

林瓔越戰紀念碑設計競賽獲獎作品(圖源:維基百科)

當評審團將1026號作品的作者資料從袋子中拿出來後,一個評審員吃驚地說,參賽者的地址好像是耶魯大學的校舍。

這人沒說錯,得獎者是當時耶魯的大四學生,21歲的華裔美國人林瓔(Maya Lin)。

作品公布後,負麵反應遠超過正麵反應。林瓔承受了極大的要求她改變設計的壓力。她堅持不讓步,最後越南退伍軍人紀念基金會選擇了一個妥協方案:在紀念牆附近增加了一麵美國國旗和一尊三名軍人的雕像。

盡管最初存在爭議,該紀念場所現已成為陣亡士兵親友的重要朝聖地,其中許多人留下了個人物品以紀念他們的親人。2007年,美國建築師學會的一項民意調查將越戰紀念牆列為“美國人最喜愛的建築”的第10位。現在它是國家廣場(National Mall)中訪問量最大的景點之一。 

今年1、2月期間,一個關於林瓔設計越戰紀念牆的話劇Memorial(紀念碑)在紐約市上演,我約了好朋友一起去看。在話劇中林瓔的一句話我始終忘不了:“They loved my design until they saw me.”(他們原來是喜歡我的設計的,但看見我這個設計者之後就不喜歡了。)事實上,林瓔的身份曝光後,她受到了很多騷擾,包括當時的著名商人、後來曾以第三黨候選人身份競選總統的羅斯·佩羅(Ross Perot)侮辱性地稱她為“春卷”(egg roll)。

話劇Memorial的布景之一。(攝影:溪邊愚人)

看話劇那天,我與好友一起去了以前上班的公司參加午餐聚會,其間說到這個話劇,我曾經的一個男性白人老板說,林瓔,一是女的,二是亞裔,三是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沒有任何建樹,如果不是盲選,她的作品絕不會入選。可能性為零!

他說的一點沒錯。越南裔作家阮清越(Viet Thanh Nguyen)曾這樣寫道:“有些人認為她的(設計)選擇是一種侮辱。他們無法理解一個女人、一個年輕人和一個華裔美國人如何能夠為男人、士兵和美國人設計一座紀念碑。”

林瓔的這個作品作為在耶魯修課的作業,隻獲得了B的成績

林瓔後來回憶道:“從一開始我就常常想,如果不是匿名1026,而是林瓔的作品,我會被選中嗎?”

我的前老板那天接著越戰紀念牆設計這個話題,又說到自從交響樂團等藝術團體開始以盲選方式招人後,女性在樂團中的占比大大增加了。他問我知不知道這事。我說知道。而且我還知道,增加較多的還有亞裔成員。


交響樂團之“盲選”

女性和亞裔音樂家占比大增

說起來,亞裔與女性受益於此的樂團“盲選”也緣於黑人。1969年,兩名黑人音樂家指責紐約愛樂樂團(New York Philharmonic)存在種族歧視。雖然該訴訟失敗了,但人們普遍認為,這一努力為目前管弦樂隊的盲選製度鋪平了道路。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交響樂團普遍實行不同程度的“盲選”,即音樂家候選人被用屏幕與甄選委員會成員隔開,同時對委員會成員匿名。

有的交響樂團是全程盲選,有的隻限於初選。那時,女性候選人被告知不要穿高跟鞋,以免在台上走路時的聲音暴露了性別。

自那以後,交響樂團等藝術團體中女性和亞裔成員占比大大地增加。

1970年時,美國排名前五的交響樂團中女性比例還不到5%。就是1980年,這些頂級樂團中女性音樂家的比例也隻有10%。

但到1997年,這一比例已達到25%。如今,有的樂團已進入30%的範圍。

下圖來自於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個研究,比較盲選前後7個交響樂團成員中亞裔占比的變化。圖中橫軸為年度,零點表示開始盲選的那一年。縱軸是亞裔人員的占比。7個不同顏色分別代表7個交響樂團。圖中的每一個點就是某個樂團在某年的亞裔人員占比。可以看出,盲選後,亞裔占比明顯增加。

大型樂團的規模和組成是相當穩定的,每年騰不出幾個位置。所以,上述變化是非常大的。

但是,有相關性不一定就是因果關係,要確立因果關係必須證明。2000年,哈佛經濟學家克勞迪婭·戈爾丁(Claudia Goldin)和普林斯頓的經濟學、教育經濟學和公共事務教授塞西莉亞·勞斯(Cecilia Rouse)共同發表了一篇論文,證明“盲選”使得女性候選人被雇用的幾率增加了50%。

該研究的結果不僅廣受讚譽,還被廣泛引用,包括現已過世的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露絲·貝德·金斯堡(Ruth Bader Ginsburg)判案時的一份異議意見。經常批評社會科學研究質量低劣,並正在寫一本關於流行的誤導性統計數據的書的《紐約》(New York)雜誌的特約撰稿人傑西·辛格爾(Jesse Singal),將這個研究列為隱性社會科學領域中最重要的條目之一【注】。

【作者注】該研究的方法設計和數據分析後來受到了挑戰。批評者認為“畢竟,那是2000年,我們對統計錯誤的理解還處於石器時代。但我們現在可以看出問題。”盡管如此,盲選之後女性和亞裔音樂家入選交響樂隊的比例大大增加是個眾所周知的事實,這也是現在社會的共識。


讓名校真正成為社會流動的工具

桑德爾的一流大學在合格的候選人中以抽獎方式錄取學生的建議,是基於公平和公正的考量。

他的觀點是,現在哈佛每年隻錄取大約2000人,這是受學校資源的限製,而不是隻有這2000人合格。而現在產生這2000人名單的方法,是將招生條件強行理想化地去甄別每一個人,其實沒有人能夠預測一個18歲青年的未來。就這一點來說,被選上,帶著極大的運氣成分。

但如果以底線去衡量,去除明顯不合格的,那麽,合格的學生就多得多。而在這樣大量的合格候選人中,用抽獎的方式決定錄取誰,才是最公平,最合理的。

更重要的是,大學理應是社會流動的重要工具,而現在的大學,尤其是一流大學,失去了這樣的功能,反而成了社會固化的工具。所以,必須以某種改革打破這樣的固化。

我個人認為,桑德爾這個腦洞大開的主意實在是妙不可言。

都說,大學錄取是一個零和遊戲。但是,桑德爾用這樣一個簡單的方法就打破了零和遊戲:當哈佛等學校用抽獎方式決定錄取誰時,等於是說,凡是參與抽獎的都是哈佛的合格學生,這不僅將實際的合格人數範圍大大地擴大了,更是改變了“合格”哈佛生的概念:沒被哈佛錄取的人中,合格進入哈佛的也大有人在。這等於是縮小了哈佛學生與其他學校學生的距離。這樣的改革很可能會打破目前哈佛與華爾街或麥肯錫等顧問公司之間形成的輸送雇員的一條龍服務。也隻有在打破這個輸送鏈之後,哈佛才能真正成為社會流動的工具。

另外,桑德爾說,這個模型還是可以被用來照顧一些個人或群體,比如給某些個人或群體加倍的抽獎機會等。但這些操作都必須公開透明,這樣誰獲得了額外的機會都一目了然。

這是一個對社會和學生都非常有益的改革。這個設計也應了一個真理:最好的東西也是最簡單的。


亞裔將是“抽獎招生”的最大贏家

如果以“盲選”為參考,哈佛抽獎招生的話,相信亞裔將成為最大贏家。

我知道,大學錄取的抽獎與盲選不完全是一回事,前者是隨機,後者還是逐個評估了,隻是匿名而已。但之所以將它們放在一起比較,是因為兩者都最大程度地去除了偏見的影響,讓錄取回到它的本質,更加純粹地基於公平與公正來考量。

假設哈佛要從100個合格的候選人中錄取20人。按照現有的選拔方式,招生人員就要根據每個申請人的條件一個個人去考慮。如果確實如學生公平錄取組織(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簡稱SFFA)所說的,在這個考慮的過程中,哈佛壓低了亞裔學生的某些分數,致使整體分數偏低。那麽,換成抽獎不就是避免了這種人為的負麵影響嗎?亞裔孩子的機會自然較以往大大增加。

奇怪的是,似乎很多華人不這樣認為,所以非常反感抽獎。

雖然這次SFFA贏了官司,但我發現,不管是支持還是反對SFFA告哈佛的,大多都同意,這個官司並不會幫助提升哈佛對亞裔學生的錄取率。這真的蠻諷刺的。在判決出來之前似乎支持SFFA的人還相信這個官司會讓我們的孩子比較容易進哈佛。也許是見證了各方麵的反應才明白,哈佛手中的牌還是不少的。而且,招生的尺子都是各個學校自己製定的,其中有太多軟指標。

哈佛如果心中有一個目標的話,總能做出一把適合於這個目標的尺子,而且很可能是類似整體評分這樣的軟尺子。

隻要有軟尺子繼續存在,華人家長所擔心的自己的孩子因為族裔因素被打壓的情況就不大可能根除。

要想真真正正地實現公平與公正,也許最關鍵的是,要在進入到合格人選的池子之後,把藤校招生官的眼睛蒙起來,讓所有的操作都透明起來。

盲選和抽獎等,都應該是去除偏見的利器。


參考資料

https://en.wikipedia.org/wiki/Vietnam_Veterans_Memorial

https://www.biography.com/military-figures/maya-lin-vietnam-veterans-memorial

https://www.nytimes.com/2023/01/26/theater/memorial-review-play-livian-yeh.html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ya_Lin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men-in-leadership/2013/oct/14/blind-auditions-orchestras-gender-bias

 

本文為非營利調查新聞編輯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義)”原創作品,與《美國華人雜談》聯合發表。歡迎轉載、分享、轉發

撰文:溪邊愚人
編輯:新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