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是在郵輪上的最後一個整天, 當天早8點郵輪停靠熱那亞。早晨拉開窗簾那一刻, 便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這是前麵經過的那幾個港口都不曾有的景象。雖然依山傍水的古城很多, 各色古樸的房屋層疊而上錯落有致的布局在歐洲也常見, 但離港口這麽近, 可以坐在輪船上欣賞全貌的並不多。
熱那亞大概是MSC總部, 航線樓到處是MSC標誌, 似乎整座terminal都屬於MSC。這個港不需要駁車, 就在城裏, 步行10分鍾就能到達各車站, 船友甚至有去米蘭玩的, 就這7個小時, 下船後猛跑到火車站, 搭8點半的火車, 11點到米蘭, 下午再花兩個小時車程,趕在開船前回來。郵輪提供的岸上遊也有去米蘭的團, 全程坐大巴, 當然比自己去貴很多, 隻是不用擔心回程趕不上郵輪。我隻想在熱那亞城裏逛逛,下船後沿岸邊往老城區走,第一個感覺是這個城市比馬賽和巴塞羅那冷許多。第二個感覺是城真的好老, 好有人間煙火氣。看起來熱那亞比前麵到訪的幾個城市都更平民化, 沒什麽高大上的ICON, 也沒有膾炙人口的旅遊點, 到處是古老的民居窄巷, 各式商場菜場熏肉店遍布街頭巷尾, 是老百姓居家過日子的地方, 黑乎乎的老式高架橋尤其像90年代的廣州北京等城市, 車從腦袋頂上呼嘯而過, 從航線樓出來這繁忙的高架橋就一直伴隨著我。
走不到10分鍾就路過水族館, 據說是歐洲規模最大的水族館, 門前小廣場有些兒童遊樂的設施。高架橋另一側是個很大的廣場, 正中有銅人雕像, 旁邊有個旋轉木馬。那雕像好象是出生在熱那亞的航海家, 也是意大利海軍的締造者。廣場南側一幢漂亮的白色建築很出眾, 表麵鑲嵌金人, 那建築叫Palazzo San Giorgio, 曾是監獄, 關押過馬可波羅。他從元大都回來後, 在一次威尼斯和熱那亞共和國海戰中被俘, 關在這個監獄裏, 並在關押期間口述其旅行中國經曆，由來自比薩共和國的魯斯蒂謙寫出, 也就是說這幢白色大樓是《馬可波羅遊記》的誕生地。
Google 指引著我從它旁邊那紅樓的門洞下穿過, 眼前景象陡然換了天地,由寬闊的廣場變成狹窄的民居。古巷真的好窄啊。窗戶對窗戶離的這麽近, 這邊幹什麽那邊豈不都看的一清二楚。就在這又窄又黑的巷子裏鑽來鑽去, 好幾次都覺得沒路了, 走到盡頭發現拐彎有條更窄的路, 聽google的沒錯。鑽著鑽著路就寬了起來, 兩旁擺攤的賣畫的各種小工藝品的也陸續出現, 意味著有景點了。抬頭果然看到高大的建築, 雖然大部分都在修, 但隻露出那一點的斑馬紋, 就可斷定這是大教堂了。類似的斑馬紋教堂在托斯卡納特別常見, 雖然這裏不屬於托斯卡納, 但也影響波及到此。意大利中部盛產大理石, 尤以白, 黑, 綠, 粉色居多。
聖洛倫佐大教堂是熱那亞的主教座堂，黑白兩色大理石組成的哥特式建築，十分出色。這座教堂是我此行中見到的坐落位置最擁擠的, 與周圍建築距離特別近, 門前廣場麵積小, 後麵直接連著居民區。我到的時候整座教堂都在大修, 根本看不到麵貌。據說這座教堂的右門有一隻大理石雕刻的狗。 1098年, 工匠們在建造大教堂的過程中，總有一隻小狗在他們身邊徘徊, 陪伴了他們整個工期。可等教堂建成時, 這隻流浪狗突然失蹤了, 再沒人找到它。工匠為了記住這隻狗便雕刻了一個狗的小雕塑, 還在大教堂的立麵上寫著：一個雕刻在大理石上的忠誠故事。
我本來想好好找找這隻小狗的, 可無論左右門都搭滿了腳手架, 完全看不到。左門也就是進入教堂的門還好, 門前的獅子還露出全貌, 右門連獅子都封住了。
教堂內部與錫耶納和比薩的主座教堂很相像。斑馬紋貫徹頭尾。這座教堂的年頭比那兩座更古老, 二戰期間一枚英國空襲意大利的炸彈曾擊穿了天花板，但奇跡般地沒有爆炸, 看來是天主的保佑。現在這教堂裏保存著這枚炸彈的複製品。
之後想去熱那亞的藝術博物館看看, 聽說叫紅宮和白宮。鑽出教堂後麵的居民區,眼前再一次豁然開朗。是法拉利廣場。放眼望去大牌雲集, 是購物的好地方。中間一座大噴泉, 四周環繞曆史建築和宮殿。最顯眼的是一座熨鬥大廈, 那是熱那亞證券交易所，建築師阿爾弗雷多Coppedè建於1912年。20世紀初世界各地的繁華大都市都喜歡建熨鬥形的高樓大廈, 紐約和多倫多都有類似的建築。她對麵是總督府, 現在好像是熱那亞市政廳, 裏麵全是擺攤的, 賣古董瓷器。我去的時候正在舉行魯本斯的畫展, 最後一天。票價好像是17歐。排隊人不少, 不打算看。魯本斯作品散落在歐洲很多, 以前在安特衛普看過一些。走過廣場後再次進入居民小巷, 這次穿過的巷子更窄更破落,也更黑更髒, 牆上到處塗鴉, 地上垃圾成堆。快到紅宮前的小巷裏, 一戶小鐵門前徘徊著一位黑人女子, 我剛要走入巷子, 身後一聲叫, 回頭看是位黑人小哥, 很嚴肅地瞪著我, 不知什麽意思。
我也不想鑽這髒亂差, 可這是google 叫我這麽做的, 不走的話其它路更不認識, 萬一迷路,在這一團亂麻的小胡同裏更不容易出來。硬著頭皮快速走過去, 竟然就是紅宮了。
紅宮（Palazzo Rosso）是熱那亞一座古老宮殿。她所在的加裏波第街很有名, 長200米，寬7米，有14座曆史建築, 一些遊人在這條街上流連忘返, 不知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 是鑽小胡同來到此一遊的。紅宮連同附近的白宮（Palazzo Bianco）和多利亞-圖爾西宮，現在是熱那亞最重要的美術館之一。這些宮殿建於1671年到1677年之間, 是一貴族的私人住所。三個宮合在一起, 門票九歐。宮殿最後的繼承人是位公爵夫人, 她在19世紀將家族收藏的藝術品, 掛毯, 絲織品, 地毯, 宮殿畫廊捐給了市政府。這些畫很多是佛蘭芒派, 如範戴克的作品, 也有巴洛克風格, 比如畫家圭爾奇諾, 這是他畫的耶穌清洗神廟。故事出自馬太福音, 耶穌進神殿, 趕走殿裏一切做買賣的, 推倒兌換銀錢之人的桌子, 和賣鴿子之人的凳子。
也是圭爾奇諾的克莉奧佩特拉之死。
貝爾納多·斯特羅齊（Bernardo Strozzi），出生於熱那亞的巴洛克畫家。這是他畫於1625年的<廚娘>。所謂巴洛克畫, 就是健壯的代名詞。無論人還是動物, 都碩大無比, 肌肉發達。
地上的地毯和展示的掛毯也頗有來頭。這是16世紀波斯薩非王朝出品的波斯毯。現為Bernheimer 家族的私人收藏品。這條名貴的波斯毯屬於Sanguszko毯,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有幾件Sanguszko毯, 目前拍賣會對Sanguszko毯的估價是500到1000萬美元。薩非王朝是伊朗曆史上最鼎盛時期的王朝, 相當於唐代開元時期之於中國。此時出品的波斯毯最為名貴, 收藏者非富即貴。Bernheimer 家族創始人otto Bernheimer為德國人, 古董商人及收藏家, 現在這個家族在美國。
風景畫家Jan Wildens(揚·維爾登) 的《九月》係列。揚·維爾登是17世紀佛萊芒派風景畫家, 與魯本斯是很好的合作夥伴, 曾共同完成過一些畫作。他另外的一些風景畫收藏在聖彼得堡的東宮。
紅堡最後的主人, Galliera 公爵夫人的閨房。
上三樓, 便是安東尼·凡·戴克爵士的好幾幅畫, 以人物肖像畫居多。這位是比利時弗拉芒族畫家，英格蘭國王查理一世時期的首席宮廷畫家。查理一世及其皇族的許多著名畫像都是由凡·戴克創作的，他畫的肖像畫那種輕鬆高貴的風格，影響了英國肖像畫將近150年。這位畫家大名遠揚, 15歲便成名, 師從魯本斯, 被魯本斯讚為最好的學生。40歲去世, 美男子。
離開紅宮後前往她旁邊的白宮。白宮與紅宮一同是Galliera公爵夫人捐贈的, 比紅宮收藏品更多, 麵積也比紅宮大。這裏展現了從12世紀到17世紀的歐洲繪畫，包括熱那亞、佛蘭德斯(弗拉芒畫派)、法國和西班牙畫家。
這裏有幾幅範戴克和魯本斯的複製畫, 是由這二位的畫室, 也就是助手完成的。
範戴克在意大利呆了六年, 主要在熱那亞, 為熱那亞的統治者們畫肖像。這幾幅都是範戴克畫作的再版。比如左邊這幅<夫人與孩子>原畫在倫敦。
當時沒有複印機, 很多畫家都把自己原創的畫作再畫一遍縮小版的, 大多由其學生或助手完成。當時的知名畫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室, 由於訂單太多忙不過來, 自己通常隻畫底稿,采用流水作業法，由他的助手放大到畫布上，然後他自己畫頭像，其他部分衣服等送到外麵交給其他畫家完成。如果要複製基本由他的助手完成，但沒有他自己畫的精細，他的助手都是弗拉芒人或荷蘭人，所以後世他的作品量非常大。後來的雕刻家羅丹也如此, 到處都是他的<思想者>青銅像。除了仿製品, 現存12件由法國政府認證的<思想者>原件, 俱是羅丹工作室流水線出品。羅丹的藝術遺產在他死後由法國政府繼承, 按照他生前協定, 隻要是羅丹生前談妥的製造廠出產的雕像,都被算作他的真跡,即使這雕像沒有一處來自羅丹。這導致羅丹死後所製造的雕塑比他生前多很多。羅丹遺囑中規定一件他首創的雕塑隻能被合作廠商翻版12次, 這12件被法國政府認證為原件。其他都被認為是偽造。
再往裏走發現一幅畫的風格很眼熟,果然是卡拉瓦喬的作品。這裏真收藏了些好東西。 卡拉瓦喬的技法很好認, 但凡光線明暗對比強烈, 細節逼真, 人物大小如真人, 表情生動的,多是他的作品。這幅畫叫《看哪，這個人！》, 卡拉瓦喬畫於1606-1609年, 那段期間他在熱那亞。
瓦薩裏的《佛羅倫薩紳士肖像》。瓦薩裏是佛羅倫薩聖母百花教堂天頂畫的創作者。
另一個版本的《最後晚餐》, 作者是與達芬奇同時代的熱那亞畫家, 此畫也與達芬奇在米蘭的那幅壁畫創作於同一年。這耶穌長得怎這麽像蘇大強!
如此一對比, 便知達芬奇的確高人一籌。不論布局, 透視的應用, 技法, 都遠超同時代的畫家。眼前這幅是典型的中世紀版畫, 還停留在把聖經故事畫的單調死板, 把神們的頭上簡單畫個圈的階段。人物大小不成比例, 無遠近對比。
接下來是白宮收藏的範戴克名畫《Vertummo and Pomona》。西方油畫裏, 如果出現一個美少女和一個貌醜的老嫗坐在果樹林裏, 地上一堆果子, 旁邊若隱若現一個丘比特, 那一定是Vertummo 和 Pomona的故事了。這故事出自古羅馬的六步格詩體《變形記》。Pomona就是那美少女, 果樹女神, 由於長得美又太有事業進取心, 諸多追求她的男神沒一個成功的。Vertummo 是負責果園維護的男神, 幹的活和Pomona差不多, 倆人天天見麵, 早就想把女神追到手, 苦於女神一心搞事業, 不正眼瞧他,雖然他也是數一數二的美少年。於是他想了許多辦法, 一會兒變成麥田守望者, 製造與女神的偶遇, 把'剛好'撿起的麥穗交給女神, 一會兒又變成強健的農夫, 再不就是修剪葡萄架的工人, 向女神討口水喝。可變來變去都沒有搭訕到女神, 最後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人畜無害的老太太媒婆, 為自己做媒, 和女神在果園裏談心, 慢慢開導她"閨女大啦該找婆家啦…', 這次成功了。女神對男人充滿了戒心, 卻對老太太毫無防備。Vertummo 變成老太太給自己做媒的場景是許多畫家的主題。範戴克這幅很嚇人, 變的老太太也太醜了點, 整個一粗壯的巫師, 簡單粗暴纏上老太太的頭巾來騷擾女神。就這能追到女神? 女神一見他還不得嚇暈過去。整幅畫充滿了巴洛克風格,肌肉盛宴。
魯本斯《維納斯和戰神》。這是此行熱那亞看到的唯一一幅魯本斯的畫。魯本斯是"巴洛克藝術的代表人物。他的特點是將文藝複興美術的高超技巧及人文主義思想和佛蘭德斯古老的民族美術傳統結合起來，形成了一種熱情洋溢地讚美人生歡樂的氣勢宏偉，色彩豐富，運動感強的獨特風格。"
好吧, 運動感強。這麽多文字的介紹, 不如莫言的一本小說的名字, 更精煉準確地概括魯本斯筆下人物的特點。維納斯與戰神也是西方畫家熱衷的題材。維納斯是集萬種美貌於一身的女神, 奧林匹亞山12主神中分管愛的未婚女性, 純潔美麗, 卻無奈嫁給貌醜矮小的火神, 這麽不般配, 出軌美男是遲早的事(怎這麽像金瓶梅), 維納斯與代表男性雄偉和力量的戰神Mars婚外戀, 搞的火神很沒麵子, 氣衝衝回家捉奸(越說越像了。原來神仙們也這麽接地氣)。油畫裏經常出現火神回來捉奸的場景。這幅就是。戰神居中(猛一看以為是某德國將軍), 緊抱著愛神, 一臉的理直氣壯(喂, 你們是在偷情的唉), 他旁邊的火神處於陰暗麵, 醜陋猥褻,驚恐看著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神旁邊的是酒神, 一臉吃瓜群眾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壞笑。底下的丘比特也在偷笑,不過還算有良心, 悄悄摘下戰神的武器, 怕他一個衝動把火神給幹掉了, 那真成了金瓶梅了。
波提切利, 就是畫《維納斯的誕生》和《春》的那位, 也畫過這題材, 那幅畫現存倫敦國家美術館, 和上麵提到的範戴克的《夫人與孩子》在同一處。波提切利那幅裏, 悄悄搬走戰神武器的是三個半羊人小孩。戰神剛辦完事, 疲倦地睡去。維納斯眉眼含怨地看著他, 大概在想這麽快就睡了, 也不跟老娘說說話?!
這裏還收藏著一件意大利雕塑家Antonio Canova (安東尼奧·卡諾瓦)的作品, 懺悔的抹大拉的馬利亞。
安東尼奧·卡諾瓦不是別人, 正是羅馬博爾蓋塞美術館裏那座半臥著的拿破侖波拿巴妹妹的雕像的作者。梵蒂岡博物館八角庭院裏那座《帕爾修斯斬下美杜莎的頭》也是他的。紐約大都會裏有這雕像的複製品, 是1804年應波蘭某伯爵夫人的訂單而創作的。雖然是複製品，但是據說線條更加流暢，而身高8尺、手持美杜莎蛇頭的裸體珀爾修斯同樣引人注目。就是這幅, 上個禮拜剛在大都會照的。
卡諾瓦被譽為雕塑界的天才, 神童, 威尼斯人。15歲的作品就入了拿破侖的法眼。歐洲各王室貴族的大理石雕像, 很多出自他的手。
走出白宮三樓陽台, 可見對麵的紅宮和樓下的庭院。庭院的小噴泉早已枯竭, 泉中雕塑旁布滿殘枝落葉。
總體來說這三個宮給人荒寂無人的感覺。我一個人逛了這許久, 這麽大宮殿竟沒碰上別人, 走路都有回音, 好幾次感覺挺瘮人的。
出來後回望白宮。
回去又不可避免地鑽入來時的窄巷。來時遇到的黑人女子竟然還在那小鐵門口, 我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才驚覺她竟然幾盡赤裸, 誇張的假乳比排球都大, 天! 這是什麽地方! 這時才意識到來時身後那黑人大哥的斷喝, 原來是警告我不要踏入是非地的意思。一側是收藏稀世珍品的藝術殿堂, 不大一塊波斯掛毯價值上千萬, 幾步之遙的另一側是煙花柳巷, 還是最低一等的, 從巷子的破牆亂瓦和到處垃圾可以看出, 這裏做的是最低等的流浪漢腳夫的生意, 而我之所以第一眼沒看出這女子的職業, 也是因為她臉上的表情。除了往下看, 光看她的臉, 完全想不到她是幹這個的。那一臉的憨厚和愁苦, 完全沒有風塵氣, 倒像是為孩子上學發愁的勞動婦女。現在這身打扮, 加上臉上依舊的愁容, 配上破敗不堪的髒胡同, 讓我想起駱駝祥子裏的小福子。快速走出巷子, 心裏暗自後怕。歎自己真是無知者無畏啊。來去兩次, 萬一這胡同裏哪個鐵門一開把我給綁了去, 那才是叫天天不應, 船上的父母可怎麽辦。google map 還是不夠聰明, 指給我這麽一條路, 怎麽也該提前判斷一下路上的風險吧!
為了壓驚, 走到主教堂後街繁華地段時, 趕快為自己買了個名店出品的Gelato。因為是名店, 比別處貴三毛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