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的時候，老二也回學校了。送完他從機場回家的一路，天空陰雲密布，車子衝上拳頭般握緊的高架橋的某一根手指～仿佛想撥開那一片陰霾。

把他們兩個用過的兩房間重新打掃出來。然後又要閑置著，真的是空巢。

男孩子不講究，但在他們回家之前，我們還是仔細的收拾幹淨，台燈地燈床頭燈的亮度，牆上掛畫的類別，都是考慮到他們兩個不同的喜好。

那時是忙碌又喜悅的心情。忽然明白為什麽人們要固執的在意年節了。

客居休斯敦，住的老房子，以簡單從容為旨，可有可不有的東西～一概沒有。新認識的一個朋友做花卉產業供應商，她把多出來的花卉，送給我們。客廳和飯廳都有。

新年的第一天，那些花還開著，我們家的規矩是拍家庭合照。下午2點以後，南邊和西邊的門窗都有陽光進來，用三腳架固定大相機，快門設定自拍的時間，正襟危坐盯著支起的相機袈～假如相機袈上蒙一塊布，旁邊站一人，手肘舉起，嘴裏說“看這兒，看我”～你會怎麽想？幾十年前的光景又回來了吧？

那會兒沒有手機，沒有微信，靠寄賀年卡互致問候，靠人和人圍坐一桌表達親情，靠一張家庭合照定格一年中聚合的時間。

從前車馬稀，從前信息慢。從前，過年還要炒十樣菜，從前的十樣菜還是固定的十樣。從前邊上班邊帶孩子，也從未拉過年下的十樣菜。那麽今年還是得照舊，這是我唯一的過年堅持，我自己的“保守主義”。

走路十二分鍾可以到對街的華人超市，買了十樣菜必備的幾樣，但沒有藕和豆芽，豆芽是“如意”，藕是“路路通”，這兩樣是年菜裏麵的“寓意當擔”，萬萬少不得！隻好又開車去另外一家華人超市。

可惜沒有薺菜，隻好拿菠菜替代。其實薺菜的那種咀嚼野香是十樣菜的精華。南京以外的人看見成品十樣菜，都會說”啊 什錦菜”～才不是呢，什錦是雜燴，不定種類的，什錦都是根莖，沒有葉子的。

從前年前的薺菜一向都賣的比肉還貴，知道這是平常人家必備的“奢侈”。冬日裏地裏長青的物事，從野草裏、大蒜地裏一顆顆挑出來的，有本薺菜，有花薺菜，葉式稍有不同，味道一樣。撒種種出來的家薺菜，就是一種葉式，沒有野薺菜香。

挑薺菜，薺菜是用“挑”的。因為相識而相認，因為相認而相融～落肚為安。

少了薺菜的十樣菜，聊慰鄉情。陳曉卿說，要想感受故鄉，前提是你必須遠行。

遠行人在十樣菜裏麵過年，也過了二十多年。過的故鄉成了背景，而此地成了安心之處。

炒製十樣菜的那天也是風雨齊至，轟鳴的一聲雷電壓過了油煙機的吵鬧。依序一樣樣炒過，一次次洗鍋、熱油，用一點點小蔥，每樣菜的吸鹽速度都不一樣，所以不能圖省事混炒。唐芹和慈菇，要多點糖去苦。其他的一點點糖提鮮就好。

就那麽幾種調料喂養出來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也順便做了八寶飯和鴨子～你知道的沒有一隻鴨子能活著走出南京城的。

手機咚咚的響，hiking群裏也是上百條的信息，關於德州的147法案，hiking群也無可躲避的成了“強國論壇”。

每一種東西不一樣，每一個人也不一樣啊！怎麽有的人說著說著，就變成了：你必須跟我想的一樣，你那麽想就不對！

細看十樣菜裏麵都是味道平和的品種，韭菜洋蔥芫荽這些味道強烈的，一定會被剔除。正是這十來種溫和相融相繪，才能成就一種特別的鮮美。

群裏到底有人忍不住跳出來罵了，罵人一葉障目，罵人豬腦子。像每一次議題的辯論一樣，最後都變成人身攻擊。大家一起綁上一塊Lower的石頭，一起沉到井底。

我猜想這次一定會再一次演變成那樣。

等我關掉油煙機，風聲雨聲也間歇，每樣菜都在盆裏了，戴上手套，雙手輕輕的拌，讓他們一共十二樣，充分的融合，帶著自己原來的品質，盡力融合成一道新品。

再瞄一眼手機，群裏大部分的人並不認同罵人，不少人站出來，有點意外。忽然發現普通的沉默的大多數，已經都不知不覺的走到了談論政治觀點的第二個階段～I agree your disagree，再不願意Low到一同沉入“罵和加倍罵”的井底。一月就狼煙突起的論戰，雙方都日漸沉穩。

或許大家都明白了，除了生活的車輪碾軋改變人，誰也改變不了別人。

坐在桌前等待拌好的十樣菜散去含水的熱氣，充分的涼下來。

好的味道和好的思想一樣，都需要一點冷靜的擱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