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家書抵萬金---西藏天空，大地，星星，月亮，
無係之舟，2022。08。13
我們在藏北，當時唯一的通訊方式就是寫信，電話在當時西藏縣級單位是否有，我們似乎都不記得了。在最緊急時，就是幾十公裏外大隊部或一百多公裏外的安多縣城可以拍電報，現在說起這些，真有些恍若隔世，其實也是隔世了，畢竟是四五十年前了！
我們在準備出隊到藏北前，上百張郵票都是要貯備的必需品，每個陰天下雨不能出工的日子，還有晚飯後，都會抽空寫信，我每次寫信前，都會先把信封寫好，郵票貼好，以鼓勵自己把每封信寫好，信寫好後，就等待隊上安排能閑出的多餘的車，到安多縣城郵局取信，包裹和報紙，同時在縣城幫大家辦點可能的事，買點臨時要用的最基本東西，而整個縣城唯一的一家商店，還沒有半間普通的教室大。。。郵局的鋪麵也不過是20平方？
每次去安多取信的車回來，一般是收工後了，大家都會蜂擁而上，一百多人的信件，包裹和報紙會是兩三個麻袋那麽多，司機顧不得休息，給大家分發。。。前後要半個多小時，每個人都會得到多多少少，大大小小的收獲，我們這些學生總是收獲最多的。。。收信這個晚上，是整個隊上最安靜的時光，沒有人聊天，沒有人打卜克或下棋。。。，大家都沉浸在和家人的“團聚”和思念之中，動作快的人，已經在寫回信，而在回信時其實就同時在等待下一次來信了。
我們這些學徒工得到的信最多，我有時一次可以得到一，二十封信，各地的同學，父母，弟妹，還會有親戚。。。得到來信對我們來講像節日一樣快樂，往往，有些信會讀兩遍，特別是父母和好朋友的。父親有時僅僅在幹校幹活的間隙說上幾句，有時則是在一個月回家的寶貴的四天，認真地用毛筆寫上一兩頁。。他從來沒有抱怨過那些對於他超強的體力活和艱難的生活，而表現的很輕鬆，倒是很關心我，一再囑咐要抓緊時間讀書，像周圍的人學習，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提高自己；母親則是母親，一遍遍地囑咐注意身體，“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萬裏兒不愁”，這是小時聽外婆講的，當時我也不懂，現在，我認為後半句不全對，但前半句絕對正確。
好朋友的信則是一種純粹的悄悄話，講些同齡人的問題，思考和答案，講自己的故事，同學的去向。。很有意思，會是有眼淚，有歡笑的閱讀。每次看到他們不同的筆跡，不同的信簽（別字）就會想到他們的音容笑貌，想到以往在一起的時光。。。人生的任何時候，家人，朋友是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我那時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了家人，沒有了朋友。。。就是如今，在每年的春節，收到大妹妹，或幾個好朋友手寫的賀年片上長長的敘述，會悠然生起一種別樣的情感。同樣，每到新年/春節，我現在依然會送出幾張手寫的賀年片，做這些時，心裏暖暖的情感是和寫微信決不一樣的！
幾乎每次收到信的夜晚，不知何時形成的習慣，我總會在藏北夏日的夜空下散步，有時是和同來的同學，交流我們所得到的同伴的所思所想；有時就是自己望藏北的星空。藏北高原的夜空是我所見過的最美夜空之一，湛藍，透明，遠遠近近不同亮度星星像芝麻散落在這塊藍寶石上，布滿整個蒼穹，由於高海拔，加上空氣的透明度非常高，感覺到好像離星星非常近，似乎真是搭個天梯就可以摘到，而我們這近二十個帳篷，就像被半圓的穹隆溫暖地放置在大地的中心，好像一堆童話世界的小人國居住地。幸虧有偉大哥白尼，我們才知道，實際上，我們略略橢圓的地球是漂浮運行在太空，我們是全部被星空包圍的，隻不過我們隻能看到北半球的星空，似乎是被天蓋著而已。我小學時有一個大幾歲的鄰居朋友，她曾把我帶入天文的殿堂一段時間，因此我能夠找到一些星群，藏北簡直是一個數星空的天堂，想到自己在北京時所看到的星相，看看藏北的同樣形象，就格外地想念朋友，我們在同一個星空之下，卻是那麽遙遠，感到非常地有趣和不可思議！
1971年那次中秋節，隊上的專門派了為節日拉菜的車回來時，也帶回了大家的信，那歡樂的場景永遠在我腦子裏。我們帳篷的人都特意留著信和包裹沒有打開，和大家一起把節日的菜，肉和其他食品卸下車，當天收工早，晚上要會餐，所有女士都去幫助廚房裏的師傅們打下手。。這一天，除了有四個菜，兩葷，兩素，隊上還為每個人準備了糖果和月餅，容許大家能喝酒的都可以喝一杯。。。大家都格外興奮，我們都沒有在帳篷內吃晚飯，而是在外麵，看著初升的紅月，冉冉從東邊露出笑臉，隨後很快就變為嬌嫩黃色，很快升空後，就是我們平時所見的月白色了，可以清晰地看到傳說中的桂花樹，如果說“月是故鄉明”很可能多是出於對家鄉的懷念和讚美的話，也許是公正的。因為藏北的月亮是我見過的最明亮的月亮，沒有之一！皎潔的月光下，我們大家都在讀當天收到的家書，在吃月餅，在喝酒，在吃糖。。。星星消失在藍色“海洋”中，隻有那一輪圓圓的月亮掛在靜靜沉默的天空，那麽亮，離我們如此近，我們大家沉浸在藍調的世界，那麽純粹，那麽深邃，讀著家書，那麽想家。。。
盡管人們談論著“紙製書”的消失，手寫的信件隻會從更少到烏有。。人們之間的交流就隻能被互聯網所取代，而我總是相信，也許有一天，即使互聯網會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但人們總會有所回歸，人們還會想念帶有活生生人的味道的紙製書，手寫信。。。因為人依然是群居動物的本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