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集講了大神羅貫中是怎麽借一個“離間計”的故事把美都督周瑜老謀深算又風流狂放的人物形象立於紙上。
今天和大家聊一聊另一個名場麵“苦肉計”，看看這三個人物的塑造：周瑜，黃蓋，諸葛亮。
這出戲是大家熟知的“赤壁之戰”的重頭戲。說的是赤壁大戰在即，美都督周瑜為了誘使曹操上當，決定使用苦肉計。於是老將黃蓋故意挑釁，被打得皮開肉綻臥床不起，當然這都是做戲給前來吳營的奸細看的。奸細飛鴿傳書，曹操深信不疑，以至於當黃蓋帶兵詐降時毫無防範，最終大敗，敗走華容。民間俗語“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是從這個典故演化出來的。
那麽這苦肉計關諸葛亮何事呢？這就是羅貫中高明的地方了，周都督自然是小狐狸一隻，但他瞞得了天下，卻瞞不了諸葛。這段故事裏，最妙的就是瑜亮的互動細節。之後的“既生瑜，何生亮” 從此處就埋下了伏筆。
先看周郎是如何處置曹操送來吳營詐降的奸細的。
且說周瑜正理會進兵之事，忽報江北有船來到江口，稱是蔡瑁之弟蔡和、蔡中，特來投降。瑜喚入。二人哭拜曰：“吾兄無罪，被操賊所殺。吾二人欲報兄仇，特來投降。望賜收錄，願為前部。”瑜大喜，重賞二人，即命與甘寧引軍為前部。二人拜謝，以為中計。瑜密喚甘寧分付曰：“此二人不帶家小，非真投降，乃曹操使來為奸細者。吾今欲將計就計，教他通報消息。汝可殷勤相待，就裏提防。至出兵之日，先要殺他兩個祭旗。汝切須小心，不可有誤。”甘寧領命而去。
魯肅入見周瑜曰：“蔡中、蔡和之降，多應是詐，不可收用。”瑜叱曰：“彼因曹操殺其兄，欲報仇而來降，何詐之有！你若如此多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肅默然而退，乃往告孔明。孔明笑而不言。肅曰：“孔明何故哂笑？”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識公瑾用計耳。大江隔遠，細作極難往來。操使蔡中、蔡和詐降，刺探我軍中事，公瑾將計就計，正要他通報消息。兵不厭詐，公瑾之謀是也。”肅方才省悟。
這是瑜亮的一個非正麵交手。你看看周瑜多精啊，他自己要來一照“將計就計”，還理直氣壯地申斥魯肅：你這麽多疑小家子氣，哪裏是大丈夫所為呢。弄得魯肅別提多鬱悶了。隻有孔明偷笑：別鬱悶了，你看不透公瑾的妙計啊。孔明看破不說破，一個“笑而不言”將其智慧和城府躍然紙上。
再看大帳之上“苦肉計”的名場麵。照舊，重點看瑜亮二人的暗中較量。另外，羅貫中此處安排的魯肅，有點類似《西廂記》裏的紅娘，專給張生崔鶯鶯添磚加瓦。這裏實在是作者怕我們看不懂兩個頂級人精之間的過招，借魯肅的嘴讓我們看個明白。
次日，周瑜鳴鼓大會諸將於帳下。孔明亦在座。周瑜曰：“操引百萬之眾，連絡三百餘裏，非一日可破。今令諸將各領三個月糧草，準備禦敵。”言未訖，黃蓋進曰：“莫說三個月，便支三十個月糧草，也不濟事！若是這個月破的，便破；若是這個月破不的，隻可依張子布之言，棄甲倒戈，北麵而降之耳！”周瑜勃然變色，大怒曰：“吾奉主公之命，督兵破曹，敢有再言降者必斬。今兩軍相敵之際，汝敢出此言，慢我軍心，不斬汝首，難以服眾！”喝左右將黃蓋斬訖報來。黃蓋亦怒曰：“吾自隨破虜將軍，縱橫東南，已曆三世，那有你來？”瑜大怒，喝令速斬。
甘寧進前告曰：“公覆乃東吳舊臣，望寬恕之。”瑜喝曰：“汝何敢多言，亂吾法度！”先叱左右將甘寧亂棒打出。眾官皆跪告曰：“黃蓋罪固當誅，但於軍不利。望都督寬恕，權且記罪。破曹之後，斬亦未遲。”瑜怒未息。眾官苦苦告求。瑜曰：“若不看眾官麵皮，決須斬首！今且免死！”命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眾官又告免。瑜推翻案桌，叱退眾官，喝教行杖。將黃蓋剝了衣服，拖翻在地，打了五十脊杖。眾官又複苦苦求免。瑜躍起指蓋曰：“汝敢小覷我耶！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罰！”恨聲不絕而入帳中。眾官扶起黃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進流，扶歸本寨，昏絕幾次。動問之人，無不下淚。
魯肅也往看問了，來至孔明船中，謂孔明曰：“今日公瑾怒責公覆，我等皆是他部下，不敢犯顏苦諫；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觀，不發一語？”孔明笑曰：“子敬欺我。”肅曰：“肅與先生渡江以來，未嚐一事相欺。今何出此言？”孔明曰：“子敬豈不知公瑾今日毒打黃公覆，乃其計耶？如何要我勸他？”肅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計，何能瞞過曹操？今必令黃公覆去詐降，卻教蔡中、蔡和報知其事矣。子敬見公瑾時，切勿言亮先知其事，隻說亮也埋怨都督便了。”
肅辭去，入帳見周瑜。瑜邀入帳後。肅曰：“今日何故痛責黃公覆？”瑜曰：“諸將怨否？”肅曰：“多有心中不安者。”瑜曰：“孔明之意若何？”肅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須瞞過他也。”肅曰：“何謂也？”瑜曰：“今日痛打黃蓋，乃計也。吾欲令他詐降，先須用苦肉計瞞過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以取勝。”肅乃暗思孔明之高見，卻不敢明言。
看這一節，周瑜簡直能拿個金雞影帝了。大帳之上直接就要把倚老賣老，膽敢頂撞的老將黃蓋給拖出去斬了！這裏順便說一句，周瑜大概平素就比較個性火爆，這麽演才不會演崩了。
吳營的群眾演員們也十分配合，在周瑜盛怒時苦苦相勸，到黃蓋受刑之後，又咬牙切齒，涕淚交加。“恨聲不絕而入帳中”，“動問之人，無不下淚”。想來老將黃蓋人緣不錯。而周都督少年得誌，跋扈慣了，眾人也是敢怒不敢言。這一場好戲下來，曹營的奸細想不中計都難啊！
接下來，我們的“紅娘”魯肅又出場了。看看他出的什麽昏招：魯肅責備孔明說，我是都督部下，敢怒不敢言，先生是客人，怎麽也袖手旁觀？未免也太冷血了！孔明又笑了，撒嬌說，子敬你欺負我（這裏有點萌）。子敬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公瑾的苦肉計麽？我看到這裏，覺得孔明和魯肅簡直太歡樂有愛了。孔明不說魯肅“蠢”，反而怪他“欺負”自己，這裏的智慧和語言藝術值得反複品味啊。
孔明撒完嬌後，又怕魯肅人傻給他兜個底掉，就教了他一招：待會兒你見公瑾的時候，就說我也埋怨他薄情了。周瑜果然被瞞過。
至此，瑜亮高下已分。羅貫中打得好伏筆啊！表麵上寫的是苦肉計，實則是瑜亮二人的暗中較量。一場武戲下來，文戲也沒落下，兩人的恩怨已經隱隱浮現。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