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 《Into the Wild》,兩樣的感受

迪兒 (2021-01-04 14:47:36) 評論 (56)

剛來美國的時候,我在紐約的一家小公司上班,午餐的時候,幾個背景相似年齡接近的華人同事,常一起去附近的China Town吃飯。有一次,吃飯聊天的時候,一個同事發表了一番讓我深以為然的高論。他說:我最不喜歡美國的地方,就是它斷了我對食物的念想。美國的食物太豐富太便宜了,任何曾經物以稀為貴的東西,都能可著勁的吃,於是就失去了它的誘惑力。

如同食物一樣,當一個人輕而易舉地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的時候,他不見得滿足,也不見得快樂,相反,他或許還處在真實慘烈的痛苦之中。但是在旁人眼中,他的所謂的痛苦,不過是不懂感恩的無病呻吟。電影《Into the Wild》,講的就是這樣一個年輕人的故事。

1990年5月,生長於富裕家庭的Chris,從名校Emory大學畢業,而且拿到了哈佛法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玫瑰色的未來正在前麵微笑。但是,麵對前來參加畢業慶典的,沉浸在歡樂和驕傲中家人,Chris的反應是迷茫和漫不經心的。之後,他將所有的積蓄捐給慈善機構,銷毀了駕照等身份證件,踏上了一場最終目地阿拉斯加的孤獨旅行。

在走向阿拉斯加的流浪途中,Chris遇到了許多善良的敞開胸懷接納他的人,但是,塵世的溫暖不足以改變他的心意。經曆了兩年風餐露宿的流浪生活之後,他於1992年的4月,踏上了那塊冰雪覆蓋的夢想土地。

一輛廢棄的Bus,成了Chis的庇護所。他享受這片土地給予他的寧靜,醉心於它驚人的美麗,他捕魚,打獵,並將感受記錄下來。溫暖的春風似乎也讓Chris的心柔軟明亮起來,他終於決定放棄遺世獨立。遺憾的是,那片來時的茫茫雪原,已經變成了奔騰的河流,他走不出去了。

Chris在饑餓中誤食了有毒的植物,他躺在Bus裏,目睹自己的身體一天天衰弱,恐懼又無助。他堅持記錄自己的狀況和心中的感悟,用最後的力氣在日記中寫下:Happiness is only real when shared。兩個星期之後,9月的一天,獵人在Bus裏發了Chris的遺體。

這是影片中Chris的自拍照。

這張,應該是真實的Chris吧。

多年之前,應假期回家的女兒之邀,第一次看了這部電影。女兒當時處在自我探索的掙紮中,不關心日後的謀生,隻向往著浪跡天涯。而我,掙紮在金融危機下風雨飄搖的職場中,頭上頂著她的高昂學費,手中攥著腰斬的退休賬戶,正經曆著空前的高壓和焦慮。我不理解也不認同女兒的彷徨,還有她的所謂的成長的煩惱。這部影片,正好成了我的發泄口,我一個輕蔑的結論“吃飽了撐的”,讓那一小段彌足珍貴的親子時光,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這些年,日子過得還算順當。多年的艱辛終於看到了回報,我有了取悅自己的奢侈,也有了嚐試新事物的空閑,甚至可以開啟說走就走的旅行了。不誇張地說,我應該是生活在曾經的夢想之中了。但是,活在孜孜以求獲得的理想生活中,除了滿足之外,同樣會有新的痛苦,新的彷徨。有一天,再次想起了那部電影《Into the Wild》,在那一瞬間,就覺得理解Chris了。於是這一次,兒子和我在一起,重溫了這部電影。

如果沒有成功既是幸福的預設,Chris的選擇就不是那麽讓人費解了。Chris是一個二十出頭單純優秀的男孩子,他有聰明的頭腦,強健的體魄,還有青春荷爾蒙激發出的用不完的膽量和力氣。他的孤獨,他的極端,在和他走的最近的妹妹看來,應該歸罪於他們體麵但並不溫暖的原生家庭。但是我想,在你我年輕的時候,在我們的孩子彷徨的時候,是不是也或多或少地經曆過Chris的崩潰呢。隻是,和Chris比以來,多數人的成長煩惱沒有那麽慘烈罷了。

有了空閑之後,我開始更多地旅行,也更加主動地體驗和融入美國文化和生活方式。這些不知不覺中的積累,讓我對電影中的許多場景有了更多的認同和共鳴。美國西部山水的原始與險峻,讓Chris體內難言的躁動獲得盡情釋放的同時,或溫柔或粗糲地觸摸著他的心靈。途中偶遇的那些善良有趣的人們,讓陰鬱的Chris,時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再次看這部電影,我看到了一個我日漸熟悉,越來越有歸屬感的西部美國,和它上麵被陽光寵愛著的,簡單率性的西部人。

流浪中的Chris,俯瞰燈火輝煌的洛杉磯。

科羅拉多河的大峽穀段,遍布著專業漂流者望而卻步的激流險灘,Chris駕一葉扁舟,顛簸而下,一直漂流到墨西哥。

我兩年來過這個地方。豔陽之下,這座矗立在荒原中的色彩鮮豔的聖經故事山,散發著奪人心魄的氣場。Chris去的時候,Salvation Mountain的創作者Leonard還活著,他深情地告訴Chris: Love is Real終於,Chris以生命的代價,讀懂了他的話,寫下了:Happiness is only real when shared。

作者Leonardo Knight和他身後的Salvation Mountain。

Slab City,一個Salvation Mountain附近破敗和些詭異的小鎮,它典型的民居是露營車和活動房屋,它的柏油路因為高溫和缺乏維護而開裂凸起。這個看似貧窮落魄的地方,其實是藝術家和嬉皮士們放逐自我的天堂。我們已經計劃好了,等疫情過去。孩子們都回來的時候,我們全家一起,再去拜訪這兩處迷人的地方。

Chris在Slab City,再次遇見投緣的嬉皮士伴侶。

還是在這裏,Chris幾乎把持不住自己,投入熱情似火的少女Kristen的的懷抱。最終,這些溫暖的陷阱沒有能夠捆綁住Chris。

Chris在塵世的最後一站邂逅了一位獨居的老人。老人越來越喜愛和心疼這個簡單幹淨得如同嬰兒的年輕人,為了拯救他,老人提出收養他為自己的孫子。Chris婉拒了這份善意,他說,等我從阿拉斯加回來再說吧。老人滿懷遺憾地送別Chris,明知他可能走向不歸,依然祝福他自由的靈魂。我也是這些年才漸漸悟到,這樣的態度,正是美國精神和美國價值觀的一部分。

義無反顧的Chris,和車中目送他的悲傷老人。

兒子說,這是一部不錯的電影。不過我和Chris的想法不同,我一直篤信Happiness is only real when shared。青春的軌跡,每個人都不同,在一張張青春勃發的麵孔之下,有人在經曆內心的颶風驟雨,也有人的心靈一片風和日麗,它們,就是我們成長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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