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金盾”, 中國金翼

《金盾Golden Shield》是Melbourne Theatre Company 推出的一台新話劇，目前正在墨爾本上演，劇情和中國美國有關。

美國“金盾”

《金盾》時代背景設在北京奧運會之前的2004年到2006年之間。內容是講一家美國IT公司在中國幫助政府設置防火牆“金盾“工程。這家公司接受中國政府在奧運前夕對網上集權管理升級的要求，提出網上三級管理的方案，在自己公司獲得暴利的同時，給中國政府提供了監查，監視和排查持不同政見者的先進技術。這個技術的運用致使一些在網上發表過激或不當言論的人受到監禁和迫害。2014年，八位受到迫害的持不同政見者聯名通過Wikileaks起訴美國這家公司的金盾工程。達拉斯的一位華裔女律師說服律師行的合夥人，代理了這個案子。為了取證，這位叫Julie Chen的律師來到中國，由於語言障礙，她請自己曾在中國生活過的妹妹做翻譯。在一澳大利亞駐華法律助理和她妹妹的幫助下，Julie找到了一位計算機工程教授來美國法庭作證。這位受害者曾在網上教授學生翻牆獲取外國信息而被監禁了53個月，其間因受到虐待而失去雙腿的行走能力。除了身體致殘，他還失去了受雇機會和學術自由，導致經濟拮據，家庭破裂。達拉斯的律師希望這位教授的案子可以為八位受害人索賠兩千萬美金。

此劇是一個25歲的墨爾本女編劇的處女作，故事的曆史真實性或許可以質疑，但是話劇反映的諸多層次的現實意義十分值得回味。

首先是網絡技術的道德含義，就像放射研究和原子彈的誕生，就像Wikileaks的阿桑奇。信息科學是科學，科學是對真理的探索追求，但一旦科學技術用於生活就可能產生正義和非正義之分。這部劇提出的問題之一是，如果明知是為虎作倀，那麽網絡技術公司有沒有道義上的責任？應不應該承擔法律責任？

二是法律訴訟的目的與良心。被告最初想以一千萬美金求和，被拒絕後發現有證人可能從中國來出庭，感到問題嚴重，接受了起訴方2千萬賠償的訴求。可是到那個階段，女律師Julie在調查案例過程中改變了初衷，一心要打贏這場官司，讓這家美國公司受到良心的審判。她在沒有與合夥人商量的情況下再次拒絕接受賠償金額，卻在最後的法庭上，因為中國教授不恥說出自己被殘的真實手段（暗示被性迫害），而證據不足敗訴。不幸的結局令人反省，在這個人權，良心，政治和商業利益糾纏不清的案子裏，什麽是最重要的呢？

三是中美不同文化背景家庭成員之間的文化差異和道德衝突。Julie在美國長大，但是她同樣出生在美國的妹妹卻從小被送回中國撫養，兩個人在截然不同的文化環境裏度過了沒有父愛母愛的青少年時期。如今美國長大的Julie是個幹練體麵的律師，智商上乘卻情商有限，用美國的道德標準衡量中國，對中國的人文情理一竅不通；妹妹Eva回到美國讀了大學後找不到適合自己的位置，成為性工作者。她的人生信條是實用主義，認為人生全部可以簡化成金錢交易。 她雖然很聰明也很善良，但是不能被正統社會所接受。有趣的是，作者說Julie和Eva這兩個人物的衝突實際上隱喻中國和美國在價值觀上的衝突，想想哪個人物代表哪個國家呢？

四是對“翻譯“的詮釋。翻譯在這部劇中不單單是劇情的一部份，也是角色，也是匠心獨具的藝術結構，更是這部劇的畫外音。全劇由一個男性翻譯承上啟下貫穿始終，好像個看得見的隱形人，聽得到的讀心者。

作為角色之一的中國官方翻譯，把翻譯作為介入手段。為了能促成中美的合作，他把美國decentralisation （分層管理）的戰略，翻成centralisation（集中管理），取得異曲同工的效應；另一個翻譯是妹妹Eva，她憑借自己對中國人重視親情的理解，沒有準確傳達姐姐的要求，承諾教授出庭作證可以隻說自己想說的，不必說出全部實情。雖然她為姐姐的官司贏得證人，但證人沒能在法庭上提供需要的證詞，導致她姐姐的訴訟失敗。

翻譯這個概念不但對劇情發展有重要意義，而且揭示了作為翻譯的道義責任。另外“翻譯“也以內心獨白和畫外音的形式貫穿全劇，為觀眾讀出中英兩種語言的弦外之音，話外之義，是這部劇的點睛設置。

中國金翼

金翼，應該叫金翼博士，在這部劇中扮演教授一角。

八十年代，金翼曾和王姬一起成為中國電視史上第一位競猜節目的主持人，他們主持的《北京家庭百秒十問競賽》曾在北京家喻戶曉。金翼實則導演出身，中戲導演係科班畢業，來澳洲前曾在總政歌劇團任導演，現在是博士畢業的大學教師，在墨爾本大學和皇家理工學院兼職教授漢語言文化，電影及戲劇表演等課程，我與之曾是同事，多年好友。金翼九十年代初在墨爾本執導過墨爾本留學生自作的第一部話劇《天堂之門》，但是已多年遠離舞台。這次他想過把癮，擔綱了教授證人這個角色，並把這個角色演得惟妙惟肖。

這個角色最大的難度是他不講英文，看戲的幾乎都是英語觀眾，要靠聽他的聲音塑造和身體語言來體會這個人物的性格，內心變化，感情起落。老金把一個敬業，有社會責任感，愛家，愛妻，既不想委曲求全，甘心受辱，又擔心危害到自己家庭，不得不忍辱負重的 老知識分子刻畫得入木三分；把他的內心糾結和痛苦，對孤注一擲決定去美國出庭的絕望傳達得十分到位。落幕後，我們和他在前廳寒暄，很多觀眾離開前都向他紛紛致意，對他的表演讚不絕口。老金聽得容光煥發，自稱 “寶刀不老”。的確，時隔30年，再上舞台頓現雄風，的確寶刀不老！

這部劇雖然是一個澳洲小編劇的見習作品，有些內容環節略顯牽強，若幹人物形象尚欠飽滿，但是我以為仍不失成功之作。全劇兩個小時，道具隻有兩桌兩凳，演員一共八位，其中三四位演員各承演兩三個角色，可見個個功力了得。但讓我最覺難得的還是這部劇的現實敏銳度。前麵說到過編劇對中美關係的影射，其實Julie的角色設定更讓我不由聯想到香港問題。

香港的抗議遊行已經3個月了，從開始的抗議修訂返送法案這樣一個明確主題，到後來不接受政府延期重議法案的和解意圖，然後有了要民主，要自由，再後來又提到抗議是要以犧牲港人自己為代價來喚醒大陸民眾。。。作為一個“觀眾”，在同情港人未雨綢繆的同時，我真的非常擔心其結果會像Julie的這場“金盾“官司，雖然造成了class action這樣一個前無古人的聲勢，但最終由於她理不清的感情，良心和價值觀的糾結，不但沒有為受害人得到精神和物質的補償，更沒有贏得法律的同情，反而讓受害人遭受了更多的痛苦，付出了更大的精神代價。。。

我想多了嗎？

（此劇會在墨市演到九月十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