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話題去年就在心頭縈繞，幾次提筆又放下，太沉重。最近的2件事促使我提筆寫下。

話題起源

長壽是每個人的心願。去年回國跟小妹去醫院探望她癱瘓在床的婆婆，醫院短短一個多小時多見所聞讓我對長壽有了新的看法。看著躺在床上腦子時清醒時迷糊的她婆婆；看著旁邊床上身體佝僂，每隔十分鍾需吸痰的曾經的中科院高工；看著走廊裏坐在輪椅上一個個目光散射，嘴巴半張，毫無生氣的老人，感覺自己像被掏空。小妹給她婆婆擦洗，跟請的全職護工阿姨一起將她婆婆抬上輪椅，換下被尿屎髒濕的床單。跟著小妹推她婆婆下樓曬太陽，小妹不斷逗她婆婆開心，我卻像機器人似的失去思維。回家的路上我對小妹說：我佩服你對你婆婆的耐心照顧，換做我，我大概做不到。她平靜地回答：我也經曆了幾個月的委屈，憋氣，惱火，現已調整適應。畢竟一起生活那麽多年，有感情的。想我婆婆當年多麽好強多麽能幹的一個人，如今要能不能，真可憐。話是這麽說，我還是不確定我能否做到。一天兩天容易，一周兩周可以，一月兩月也能堅持。可她婆婆半癱十多年全癱已兩年，這份責任，這份操勞，太沉太重。

醫院回來後，我不斷質疑“好死不如賴活”這觀念。回加拿大後跟女兒談了很多我的想法，我很嚴肅很認真對她說：我願長壽，但，是健康的有尊嚴的長壽。如果有一天到不能自理的地步，你千萬不要想法延長我的生命。女兒也很嚴肅很認真地答應了我。

告別晚餐

上周一在門口見到瑞，他告訴我：他們的房子已賣掉，過十天便搬去北邊他在老家新買的Condo，讓他太太平靜地在那終老。雖然知道因為他太太的健康原因，他們在賣房，知道他們早晚要走，但這麽突然還是讓我吃驚。抱著說這兩天晚上去跟他們告別時沒控製住眼淚。第二天給他打電話說晚上去他家，他邀請一起喝一杯。我想了下說：我有個建議……，他馬上接口：我們一塊晚餐，我訂外賣。我說：你別管了，我帶來。聽我堅決的口氣他沒再推卻。

跟瑞夫婦交上朋友是大約六，七年前。夏天，晚飯後散步對麵走過，大家互相打招呼問好。幾次招呼後再次見麵就聊一會或一塊走一段，一來二去成了除冬天外幾乎天天見麵，相互上門作客相互欣賞的好朋友。瑞是一家大公司副總，瑞太太是老總助理，寬裕的經濟條件足以讓他們提前退休享受豐富多彩的兩人世界。

初認識時大家都給對方年齡上的錯覺。瑞太太臉部皮膚非常好，白淨細膩得像嬰兒，舉止溫文爾雅，說話慢聲細語，我一直以為她比我大不了十歲。而他們倆則在一次聊天時問我老公：你女兒的媽媽在哪？心想：我不就在你們眼前嗎？見我倆楞著便再問一遍，我想難道是問我母親或我婆婆? 便回：我倆的母親都在中國。後來在他們家午餐時大家聊各自的經曆，他們恍然大悟：“哦，那也是你的女兒。我們一直覺得你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女兒。”我說：“我比你們想象的要老得多，不過我很高興，謝謝。”

周二晚上帶著做好的晚餐去他們家。倆人已在門口守候，見到一年沒見的瑞太太吃驚不小: 幾十年歲月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卻在這一年之內滄桑盡顯。瑞太太抱著我不斷地說：pretty, pretty, I’m so happy。瑞在一旁解釋：自她健康出問題後便開始改講英語。攙著瑞太太到後院Gazebo 坐下，喝著酒慢慢聊天。瑞太太一直是講法語，但那天她法語說著說著就找不到詞需改用英語（她母語英語，在魁北克長大，標準雙語），能明顯的感到她思維語言表達的困難以及行動的遲緩。我心裏有一種無助的感傷。

餐桌上瑞回憶著經曆說：從一個普通的農村大家庭的孩子走到這一步，他很為自己驕傲。他和太太相知相愛，他們的人生很幸福很滿足。他說：他太太為他做了那麽多年的飯照顧他那麽多年，現在是該他來照顧太太為太太做飯了。三個半小時一晃而過，擁抱分手時瑞太太不斷地說：pretty，你一定要來看我。瑞在旁邊說：一定來，condo有你們單獨的房間，客廳和衛生間，一定要來。我說：一定，明年夏天一定來。

是的，我想我們明天夏天一定會去看望他們。哪怕再次見麵她已完全認不出我們，她留在我心中的印象永遠是一位優雅，溫柔，善良的lady。

1）一同散步走過的路

2）

3）

* 剛散步時看到瑞家門口停著搬家公司大卡車，今晚（星期三）他們就離開了。

願不是最後的中餐

瑞士旅行到家窗戶沒來得及打開電話鈴響。電話那頭傳來安的聲音：知道你們出門，我已留了言，但還是想試試你們是否已到家。他的語氣和一反常態的急促讓我預感不是好消息。果然，他告訴我吉2周前診斷出癌症晚期，所剩日子不多。放下電話將消息告訴老公，心裏很痛很痛。悄悄地大哭了一場。

與安夫婦及吉夫婦的友情源於93年，華人聯誼會和學生會組織和魁北克領養中國孤兒家庭聯歡，自願組合友好家庭。在那第一次見到安夫婦也第一次見到抱在上十幾個月大的女孩。世界是如此之小，女孩居然來自我倆的家鄉，以至我起初懷疑聽錯發音。聊了一會各自回桌午餐，剛坐下他們夫婦就走到我倆麵前，問是否可以跟我們結為友好家庭。許多年過去，據我們所知，當時結交的友好家庭一直保持聯係並成為好朋友的隻有我們。

安夫婦很快請我們去他們家做客，並特意做了北京烤鴨招待。是的，北京烤鴨，配上蔥絲，黃瓜絲，調味醬，和他自己擀的餅，正宗得比許多中餐館的烤鴨還正宗還美味。當投入全身心做時，文化，傳統，習慣都不能成為阻礙。不久，安夫婦的發小好友吉夫婦請我們去他們家做客，很快成為如兄弟姐妹般的好朋友。一起過了十幾年的聖誕；一起過了十幾年的中國新年（在安家，二十幾個魁北克朋友，每家做一個中國菜）；一家有事幾家一起幫著幹（我家現在房間的油漆和deck都是他們專程開車過來一起幫著幹的）。見麵聊家常辯政治，哪怕觀念不同，哪怕麵紅耳赤，相互間的感情從沒改變。我一直說我們很幸運，交到一批可遇不可求的好朋友。可是，老天為什麽總是要將好朋友招去？

說好上周末去魁北克見吉。周四安來電話，說吉想再吃一次我們做的中餐。聽後痛了好多天的心舒展不少，馬上擬了菜單發給安。周五在朋友家晚餐後到安家已過10點。周六一早我們四人邊聊邊準備午餐。談起吉放棄治療，選擇在家和家人一起享受最後的日子，我們都一致認為換到自己身上也會是同樣的選擇。治療能延長幾個月的生命，但用降低生活質量為代價，不值。

12點吉一家到。吉廋了很多，但若是第一次見到他的人絕對不會感到他是一個病人（5年前吉自行車52天橫穿加拿大，平均每天超過100公裏）。緊緊的擁抱中感受到各自的心情。在院中坐下開始午餐，談笑風生中六道菜一盤盤被我們消滅（每樣各預留一份給安打暑期工的女兒）。看著吉的好食欲，看著他的笑臉，心裏的痛又減輕一分。陽光明媚，涼風習習，沒有悲切，沒有憂傷。辯著政治，辯著競選，談著家常，談著旅遊。一個美麗的夏日伴著暖暖的友情永駐各自心間。

送走略顯疲乏的吉一家後安太太跟我商量秋天再安排一次見麵，日子定在我們班夫和土耳其旅遊回來。

吉，堅持，等著我們，土耳其回來再吃中國餐。

4）吉太太烤的蛋糕，她是我做甜點的啟蒙老師。